《美人铺天盖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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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人铺天盖地- 第16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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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片被称为“红卫兵墓地”的坟地,埋葬着文革间几次大的“武斗”中死亡的青年学生……夕阳下,已破败残旧的坟墓高高矮矮地站在荒草的波翻浪涌里,广阔而神秘,数不清有上百还是上千座。偶尔风来,渐渐发出三两声响便旋即归于死寂。这样的死寂如默哀,沉甸甸地压抑,又像小心翼翼躲在草笼间的脱兔,亏心似地见不得天日。     
    


第三部分:北海女子寂地(2)

    我不知道像这样规模的“红卫兵墓地”在全国还有没有?只知道当年还青春逼人的顾城来过这里,用笔尖哀怨地唱道:    
    歌乐山的云很凉    
    像一只只失血的手    
    伸向墓地    
    在火和熔铅中    
    沉默的父母    
    就这样    
    抚摸着心爱的孩子。     
    友人正是以一只失了血的手向亡妻伸去。     
    水泥板铸立的墓碑冰凉,如一面冰凉的额头。上面嵌着一个女人的照片,黑白的,或许年月太久,日晒雨淋的,照片翻了黄;或许隔了玻璃的缘故,人像如同加了柔光效果,不清晰,给人相距千山万水的感觉。只有极富个性的嘴唇,坚毅地抿着,像是在默默承受着屈辱和苦难,赫然闯入你的脑中。碑文已湮没斑驳,仅有两行字,简略而质朴地记载了一个女人的生年卒日,没半点华丽夸张的铺排、歌咏,令人徒生惆怅:难道一个曾经有血有肉有哭有笑活灵灵的女人,在历史中不过就是几句枯燥的文字?     
    友人零零碎碎诉说了一些妻子的往事。文革中,他和妻子观点不同,各自成了对立派的“勤务员”(文革中的派性头头)。友人说他妻子最大的悲剧就是自以为是和太逞强。“她是在押送我们这派的俘虏去陪杀场时,被不知哪来的机枪扫死的。17颗子弹蜂窝似地铺满她的肚腹,肚腹里是我们3个月的孩子。”     
    听神话似的听友人讲并不遥远的故事。背脊森森发寒,不由得缩缩脚,仿佛死神已在草笼中窥视我良久,一不留神,它便会顺着腿膝爬上来。我嗅到浓浓的血腥,盈盈血水在乱坟间翻涌,淹没了所有的墓基、墓碑、荒枝杂草,我的脚、手、脖子、头颅。窒息人的浸濡,一切由苍白而殷红、殷红,刺着人的眼睛睁不开,好像幻为了另一个太阳,倔强地与上帝安排的那一个遥遥呼应。死亡,成为不给人任何喘息的严酷事实,更不能去作任何美的联想,但也与鸿毛、泰山之类的掂量风马牛不相及了。     
    那是八十年代的一天。我们还活得物质很缺乏,精神很高涨。那次我还穿着草绿色的军裤、红色灯心绒上衣;友人则穿着厂里发的劳保服,脚下踩了双断了帮的解放鞋。     
    而今我已从女孩到女人。在耶特克孜麻扎尔,在寂地,人生已走了许多路的女人竟能产生美丽的遐想,从容镇静地仔细思考死亡的所有内涵和外延,并坚强地为灵魂做好准备,也为最长的旅行准备足够的粮物,如同将要出海远航的水手……     
    挥一挥衣袖,作别耶特克孜麻扎尔已是暮色苍茫时分。涉过一条干涸的小溪时,迎面驶来一驾毛驴车。裹着花头巾的母亲女神般地坐在车辕上,守护着3个甜甜做着梦的小天使。毛绒绒的小狗从车厢里探出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我们这群人。     
    远处是轻曼的霭烟漂浮在矮矮的灌木丛和高大的白杨树间,一幅十九世纪充满田园情调的俄罗斯油画。近处是金灿灿的桦树,掩映着金灿灿的沙丘温柔无声地盘旋着,许多无名氏的麻扎散落在沙丘中,一律的湖蓝,像海……银月贴在清莹莹的天幕边,低头含语,凝眸着一位胡髯飘飘的老人瞑目祈祷,向高天摊开的双手虔诚但无畏……    
    (1993年6月)    
    


第三部分:北海女子花界

    我要细细说说这些花们——春夏最常见的小野菊;它们若是一朵一簇;哪怕站在高天上;仍是庸常的花容、淡贱的姿质。但它们往往是一大片一大片地疯长在岩崖上、深洼处;它们彼此紧密地长成一片;就有了你不能忽视的审美势力。     
    2001年真的很邪乎。     
    还只是春夏之交;五月天的地气沸沸升腾;阴阳争夺;难分伯仲;只是苦了人。    
    2001年的初夏;我突然有着焦灼;眉头的竖纹倏然而生。    
    我又去了城市里的那一个角落——那座公园里的红卫兵墓地。离上一次来已快20年。天;我几乎要被这个数字吓出一身冷汗;这么多的年与月;谈笑间已是沧海桑田。谁偷走了我的年华?我那样美丽而生动的年华。     
    我几乎怀疑曾来过这里。当年;这片墓地似乎浩瀚无边;干枯枯的荒草人一样高;铺天盖地;苍茫而孤寂。如今的墓地好像缩小了许多;高墙围之;多了神秘和凛然。墓与墓之间也不再像过去那样拥挤;有了呼吸的空间;有了花们狂喜盛放的地域。     
    我要细细说说这些花们——春夏最常见的小野菊;它们若是一朵一簇;哪怕站在高天上;仍是庸常的花容、淡贱的姿质。但它们往往是一大片一大片地疯长在岩崖上、深洼处;它们彼此紧密地长成一片;就有了你不能忽视的审美势力。     
    在孤寂的墓地;这种势力更有声有色:热烈而勇敢的金色花朵千千万万集合一起;又受了翠绿的叶和茎的鼓励;似乎都快成精了;何等的妖娆;青春的、沸腾着的。它们让一片充斥着死亡和忧伤的地方;弥漫着泥土真实的欢欣;所有植物都姹紫嫣红;乐得其所。     
    我竟不知;太多太多的花出现在一个地方;往往是能改变点什么的;就像野百合在罗大佑的歌里;便能唤回最贫民的春天。     
    小野菊把这里变成了花界;变成了难得的净土。就在一墙之隔的那端;已是房地产开发商的地盘。路边的野花香消玉殒;懒意的斜阳再照回来时;已是人工花草的得意世界。     
    来墓地前;我给当年的那位同行友人打了个电话。他的声音在那端有着迟暮的寒凉。我陡然惊觉;他也快六旬了吧;尽管他的双手保养得如此绵软;漆黑得令人生疑的发丝愈显至尊至贵。但;声音是多么无情地出卖着他的年龄。这些疲惫的;毫无弹性毫无激情的声音;怎能让人相信;它的主人曾以潇洒的辩才、清亮的情歌掳走了某个大辫子女孩的爱情。     
    大辫子女孩曾是他的妻;仍躺在“红卫兵墓地”里。想来年年;巴山夜雨涨秋池;地下的人未必知冷知热。     
    而地上的人也早过了小轩窗的时代。没有了古意的悲怆;自然也没多大兴致去与几十年前的亡妻梦里共剪西窗烛了。     
    而现代人也有现代人的苦闷。这位靠做书生意发财的友人;已离了两道婚;正为娶第四任太太而忙碌。曾经;我问他;还会想地下的人吗?他很认真地看着我;很认真甚至有些庄严地说:想。那才是爱。现在这些女人都是“肉合作”。     
    他狂热地爱上了赌博;一掷千金;昏天黑地。他的黑夜比白昼多;牌桌上的岁月总与春夏的风情擦身而过。     
    我知道他恐怕很难有时间去那一片寂地了。    
    那里也葬着他的青春和骄傲;以及;曾对命运的无限信任。    
    他或许是真不敢再去那里了。     
    而我总觉得此时的他还该说点什么;我能够揣想他攥着电话筒的手欲放还休。果然;他说;想把她的墓从那里迁出来;在南山花几万块钱;买一块大墓地。     
    这不是我想听的。我甚至害怕他真把她迁到南山去。南山虽好;却不属于她。寂地的寂寞是一代人的悲恸;彼此在地下也算有个照应。她若去了南山;恐怕就是彻底的孤魂野鬼了。     
    他不来也罢。这样的寂地是需要真挚之心的照拂,与一个活得昏天黑地的人有什么关系呢?     
    奇怪的是;我在这花艳明媚的墓地;怎么找也再找不到友人妻子的墓碑。这更让我怀疑当年是不是真的跟着一个男人去过什么“红卫兵墓地”?     
    而且;我到这里;再没有恐惧、莫名的沉重;而是逛公园似地妖妖娆娆地在墓与墓之间跳来跳去;像轻浮的蝶。     
    下午三点钟的阳光让墓碑更显出破败、古老。真的是古老了。如果不是它们;我基本上会认定这片寂地已属于古史中的一页。但它们多奇怪啊——一座墓碑上;白色的粉笔字稚拙而可爱;一排排写着:黄嘉嘉;我爱你。以脑壳保证;我爱你。     
    可以想象花朵般的少年在这里嬉戏娱乐时;会撞伤多少小野菊的枝蔓。但毕竟是一种响动;在寂地。并且;少年人澎湃的冲动也不过是为爱而起伏。     
    出墓地大门的时候;看见守墓的工人把拾掇的落叶堆在墙角;点火烧起来。叶;有些湿润;火不旺;烟雾袅袅;那种烟味有种说不出的清香。灰屑掉下来的时候;尘埃落定。     
    也许;爱;真的不要很激烈和疯狂;倒不如寻一个像墓地这样的清明之地;以最质朴的粉笔字;独自呢喃……    
    (2005年2月)    
    


第四部分:一瞥红字一瞥红字

    他说,我不需要宽容而要真实。人不过是一辈子。     
    他与我的生活毫无瓜葛,只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单位隔壁的某小学副校长。但每每我们路遇时,彼此总有会心的一瞥,然后擦身而过。    
    上帝总会这样安排,让你对整日在耳边聒噪的人心理上相距千里,而对有些陌生的面孔却有前世般的认知。这种认知根本不需言语来作为接头暗号。     
    他的故事是个悲剧。悲的东西更容易酿造美。关于他的形象,我只想说,如果他也踢球的话,眼睛近视的女人会把他认作罗伯特·巴乔。    
    男人动人起来直教人怜爱,巴乔双唇一莞尔,就紊乱女人艰苦卓绝编就的程序。当然,他的故事发生于上个世纪80年代末期,巴乔还没有出现。     
    那时他未婚,有个美丽的女友。他们并肩出行的形象像王子携着公主在天幕上作亲善表演,星星有了羞愧的逃窜。     
    但,后来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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