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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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井-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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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一径难通的瀛台(2)

    难题到了庆王头上。他久在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知道类似情形除非曾经订立引渡的条约,否则就是一件决不可能的事。但如照实回奏必定会遭责难,且先敷衍了眼前再说。    
    因此,他不待慈禧太后作何表示,抢先说道:“据报,康有为坐的是重庆轮。这条轮船是英国太古公司的。奴才回头就跟英国公使去交涉。”    
    慈禧点点头,方欲有言。也是御前大臣,紧跪在庆王身后的端王载漪大声说道:“奏上老佛爷,康有为迟不走,早不走,就在袁世凯回天津那天,从京里逃走。哪有这么巧的事?依奴才看,一定有奸细给他通风报信。这件事不能不查。”    
    “你们要知道,是谁给康有为通风报信的吗?我给你们看两样东西。”慈禧太后捡了两封文件对跪得最近御案的庆王说:“你念给大家听!”    
    这两封文件,一件是杨锐的复奏——在七月廿八,皇帝赐杨锐一道密诏:“今朕问汝,可有何良策,俾旧法可以全变,将老谬昏庸之大臣尽行罢黜,而登进通达英勇之人,令其议政,使中国转危为安,化弱为强,而又不致有拂圣意。尔其与林旭、刘光第、谭嗣同及诸同志等妥速筹商,密缮封奏。”慈禧太后命庆王念杨锐的复奏,就因为其中引了密诏全文,可以让大家知道,在皇帝的心目中,眼前的大臣,无非“老谬昏庸”,当“尽行罢黜”。至于杨锐的复奏,语气很平和,劝皇帝对变法宜乎渐进。只是提到曾与康有为商议,便似坐实了他是康党。庆王知道他是张之洞的得意门生,本性不主激进,亦非康党,很想保全,所以含含糊糊地念完,随即再念第二件。    
    第二件是从康有为寓所中搜查到的一封信。“四京卿”之一的林旭,在八月初二带出一件赐康有为朱笔密谕,催康有为尽速离京,到上海去办官报。一开头便说:“朕命汝督办官报,实有不得已之苦衷。”而林旭的这封信,便是为康有为解释,皇帝的“不得已之苦衷”,是慈禧太后对康有为深恶痛绝。如再迁延不去,恐有生命之危。    
    大家都明白了,慈禧太后的意思是,端王所指的“通风报信”的“奸细”,就是皇帝。果然,只见她厉声向皇帝问道:“你说,你是不是包庇康有为?”    
    “儿子不敢!”震栗失次的皇帝惟有推诿,“那是,那是杨锐的主意,要康有为赶快出京。”    
    “给袁世凯的那道朱谕呢?”慈禧太后问,“莫非也是别人的主意?”    
    最使得皇帝惶恐窘迫,无词以解,无地自容的,就是这件事。派兵包围颐和园,劫持皇太后,是以下犯上,大逆不道。皇帝而有此十恶不赦的大罪,何以君临天下?所以此时面色如死,垂首不语。    
    慈禧太后久想收权,但总是找不出一个可以说得过去的藉口;谁知竟有这样梦想不到的意外机缘,转祸为福,自然不肯轻易放过。看皇帝哑口无言,越发逼得凶了。    
    “你们问皇帝,他叫袁世凯干的是什么丧尽天良、鬼神不容的事?”    
    这等于叫臣下审问皇帝。再狂悖的人,亦知不可;惟有志在当太上皇帝的端王,有落井下石的念头,嘴唇翕动想开口时,却晚了一步。    
    “你说啊!”慈禧太后冷笑,“有什么说不出口的?你可要放明白一点儿,你是皇帝,可也是我的儿子!寻常百姓家,儿子忤逆不孝;亲友邻居都可以出首告官,或打或骂。你是皇上,没有人能管你,可别忘了还有我!”慈禧太后看了一下,大声问道,“谁是‘宗令’?”    
    专管皇族玉牒、爵禄等等事务的衙门,叫做“宗人府”;堂官称为“宗令”,下有左右两“宗正”。宗令向例派行辈高的亲王充任;此时的宗令是礼亲王世铎。慈禧太后当然知道,明知故问,无非为了炫耀权威而已。    
    世铎一无所能,最大的长处是恭顺。听得这一问,未答先碰一个响头,然后高声说道:“奴才,在!”    
    “传家法!”    
    此言一出,无不大惊!慈禧太后竟要杖责皇帝,这是清朝开国两百多年来从未有过的大事,也是从来没有听说过、想到过的奇事怪事。于是东面一行居首的庆王奕,西面一行居首的文华殿大学士,不约而同地伏地磕头。其余的王公大臣,亦无不如此。一时只听得砖地上“咚、咚”地响。皇帝不由得亦跪倒了。    
    这是为皇帝求情的表示。慈禧太后不能不买君臣的面子。不过虽不再传家法,却仍旧要逼着皇帝开口。    
    “总有人替你出主意的吧?”慈禧太后再次警告,“你就护着人家不肯说,我也会知道。到那时候,我可再不能姑息了!岂止罚她,连她娘家人亦该罚!”    
    皇帝蓦地里警悟,原来慈禧太后疑心到珍妃了!情急之下,脱口说道:“是康有为、谭嗣同有那么个想法。不过,本意也只是兵谏,决不敢惊犯慈驾。不然,儿子岂不是成了千古罪人?”    
    “你们听听!皇帝多孝顺啊!”    
    慈禧太后的本意,是要皇帝自己承认,曾有犯上的密谋,既不足以为君,亦不足以为子。这一来,不但可为她的训政找出一个不得不然的理由,而且亦为进一步废立作个伏笔。至此目的已达,她就振振有词了。    
    “你们大家都听见了!皇帝这样子胡闹,非断送了大清朝的天下不可!除非我咽了气,想管也不能管。不然,我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不闻不问?能对得起列祖列宗吗?”慈禧太后拿块手绢擦一擦眼睛,又捂着鼻子擤了两下,接下去又说:“皇帝四岁抱进宫,身子不好,是我一手抚养。白天睡在我床上,晚上由嬷嬷带着,睡在我外屋,一夜几次起来看他。皇帝胆子小,怕打雷。一听雷声就会吓得大哭,要我抱着哄个半天,才会安静下来。这样子辛辛苦苦抚养他成人,你们看,他如今是怎么对待我?这不叫天下做父母的寒心吗?本朝以仁孝治天下。我把皇帝教养成这个样子,实在痛心,实在惭愧!真不知道将来有什么脸见文宗?”    
    说到这里,慈禧太后已有些语不成声的模样;皇帝则伏地呜咽,不知是愧悔,还是委屈。殿前群臣,亦无不垂泪。可是谁也没有出声——有些人不便劝;有些人不敢劝;而有些人是不愿劝。    
    “这几个月真是国家的大不幸。”慈禧太后收泪说道,“从四月里以来,乱糟糟地一片。如今非切切实实整顿不可!你们把这几个月的新政谕旨,大小臣工的奏折,按日子先后,开个单子送来我看。”    
    “是!”庆王与礼王同声答应。    
    “康有为一党,决不轻饶!你们要赶快办!此外还有什么在眼前必得处置的紧要事件,军机处随时写奏片送进来!”    
    “是!”这次是礼王与刚毅同声答应。    
    略等一会儿,别无他语,便由庆王领头“跪安”退出,回衙门的回衙门,回府的回府,各随自便。惟有皇帝身不由主,仍旧被送回三面环水、一径难通的瀛台。


第二章人人自危(1)

    军机大臣回到直庐,第一件要办的事,便是拿办康有为的党羽。可是,谁是康有为的党羽呢?    
    军机大臣一共六位,只有刚毅主张大大地开一张康党的名单。领枢的礼王并无定见。王文韶心里明白,不应多所株连,可是不愿开口。廖寿恒因为常在皇帝与康有为之间传旨,不无新党之嫌,不敢开口,敢开口的只有裕禄与钱应溥。    
    “子良,”裕禄很婉转地说,“政局总以安静为主。倘或搞得人心惶惶,未必就是皇太后的本意。依我的意见,康党有明确形迹可指者,不过四京卿而已!”    
    “寿山,”刚毅喊着裕禄的别号问道,“照你这一说,连张樵野都是冤枉的,应该请旨,马上放掉他!”    
    “张樵野自当别论。”    
    “中堂,”钱应溥赶紧接上去说,“就开五个人的名字吧!看上头的意思再说。”    
    刚毅看礼王、王文韶、廖寿恒尽皆沉默,颇有孤掌难鸣之感。事出无奈,只好点头同意:“好吧!看上头的意思,等驳下来再说。”    
    奏片写就,正要呈进,寝宫内发出来一道奏折。礼王未看正文,先看折尾,上面是慈禧太后的朱笔亲批:“速议奏!”    
    急急看罢正文,礼王伸了伸舌头,大声说道:“好大胆子!真有不要脑袋的人!”    
    这一声惊动了一屋子的人,刚毅问道:“谁不要脑袋?”    
    “还有谁?杨漪村。”    
    听得这话,廖寿恒首先一惊。杨漪村就是杨深秀,山西闻喜县人,光绪十五年己丑科进士,而廖寿恒是那一科会试的总裁;师生之谊,自感关切,急急问道:“杨漪村又妄言了?”    
    “哼!”正在看折子的刚毅冷笑,“岂止妄言而已!”    
    原来一士谔谔,举朝只有杨深秀一个人上疏诘问皇帝何以被废。引经据典,历数国有女主,必非社稷之福;请慈禧太后撤帘归政。    
    传观了这个奏折,无不摇头叹息。刚毅向裕禄说道:“你看,你要安静,偏有人要闹事!寿山,你怎么说?”    
    “太不智了!”    
    “仲山!”刚毅又问廖寿恒,“你看,贵门生该得何罪?”    
    廖寿恒是刑部尚书,身份尴尬,更难回护,只能这样答说:“这要公议。”    
    “眼前呢?是不是拿交贵部?”    
    这样咄咄逼人,廖寿恒感到事态严重,若无明确表示,不但于杨深秀无补,恐怕自己的前程亦会不保。看这样子,就想回护门生,亦必不能如愿,那就不如放聪明些。    
    于是,他毅然决然地答说:“当然。不过逮问言官,必得请旨。”    
    “当然要请旨!”刚毅环视问道,“诸公之意如何?”    
    大家都不作声,但礼王不能不说话:“请旨吧!”    
    “好!”刚毅喊道,“请郭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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