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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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井- 第2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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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溥伟是恭王的长孙,载滢之子而为早在光绪十一年即已去世的载澄的嗣子。载澄与穆宗最亲密,而慈禧太后在所有的侄子中,亦最钟爱载澄,所以当恭王薨逝,特命溥伟承袭“世袭罔替”的王爵,大家都称他“小恭王”。    
    “小恭王”本人便有入承大统的资格,而慈禧太后指名相问,即有当他局外人之意。一想到此,溥伟不免泄气,敷衍着说:“奴才年纪轻,这样的大事,不敢瞎说!凡事都凭老佛爷作主。”    
    不但溥伟,其余的人亦都是这样说法。这使得慈禧太后有意外之感。原以为大家虽不会明争,但会找许多理由来彼此牵制,形成僵局,那时就得采取进一步的措施,亲眼看一看“溥”字辈的那些孩子,再作道理。    
    谁知所谓会议,竟是会而不议。这也使慈禧太后意识到,如今这班小辈,才识固然不及他们的父叔。而自己的权力,又过于往日。看起来跟他们谈不出什么名堂,还得另外找人商量。    
    这个人不是李莲英,她很明白,李莲英只能顺从她的意旨,想法子将她所想做的事做到。一件事该不该做,或者不做这件事,而做另外一件事来代替,就只有一个人敢在她面前侃侃而谈。这个人就是恭王的长女,而为慈禧太后抚为己女,依中宫所出皇女之例,封为固伦公主,称号是“荣寿”。    
    从慈禧太后到太监、宫女,都管荣寿固伦公主叫“大公主”。宣宗一系凡是“载”字辈而在世的,都是大公主的弟弟。然而却没有人敢叫她“大姊”,亦都叫她“大公主”。一半是体制所关,一半亦是敬畏大公主之故。    
    连慈禧太后对大公主亦有三分忌惮之意;每遇命妇入宫,进献式样新颖、颜色鲜艳的衣饰,慈禧太后在揽镜自喜之余,总是切切叮嘱左右:“可别让大公主知道了!”    
    废立一事,慈禧太后始终没有跟大公主谈过,是怕她表示反对。    
    不过,她知道大公主非常冷静,如果事在必行,她就不会作徒劳无功的反对。而是帮她出主意,怎样把事情做好。    
    “看大公主在哪儿?”慈禧太后对李莲英说,“我有要紧话跟她说。”    
    于是李莲英派人传宣懿旨。等大公主一到,他随即挥退所有的太监、宫女,亲自在寝宫四周巡视,不准任何人接近。因为他已猜到慈禧太后要跟大公主谈的是什么。    
    早寡而已进入中年的大公主,是惟一在慈禧太后面前能有座位的人。不过,她很少享受这一项殊恩,尤其是当皇帝、皇后、以及诸王福晋——她的伯母或婶母入觐时,更不会坐下。惟有在这种母女相依,不拘礼数的时候,她才会端张小凳子坐在慈禧太后身边,闲话家常。当然,偶尔也参与大计。    
    这天慈禧太后召集近支王公会议,以及宣旨命“溥”字辈的幼童入宫,大公主已略有所闻。所以在奉命进见时,她先已打听了一下,如果是怀塔布的母亲,或者荣禄的妻子入宫,多半是找牌搭子。听说单只召她一个人,而且由外殿一回内宫就来传唤,不由得便想到,可能是要谈废立之事。    
    一想到此,大公主的心就揪紧了!多少年来,皇帝心目中认为可资倚恃的只有两个人,一个“翁师傅”,一个“大姊”。谁知变起不测,皇帝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每次听人说起,被幽在瀛台的皇帝,衣食竟亦不周,总要关起门来饮泣一场。然而她无法私下接济,也不敢向慈禧太后进言。因为她深知太监的阴险忮刻,倘或因此而受慈禧太后的责罚,必然迁怒于皇帝,不知道会想出来一些什么恶毒的花样去折磨皇帝。    
    自秋且冬,多少个失眠的漫漫长夜,她在盘算皇帝的将来。起初,一想到废立,就会着急,恨不得即时能将载漪之流找来,痛斥一顿。慢慢地不免怀疑,皇帝被废,真个是件不堪忍受的事?反过来又想,照现在这样子,皇帝又有什么生趣?往远处去看,又有什么希望?    
    这些令人困惑的念头,日复一日地盘旋在心头,始终得不到解答。而终于有一天大彻大悟了!那是在法国公使荐医为皇帝诊视以后,据说:法国医生随带的翻译向人透露,皇帝的食物中有硝粉,久而久之,中毒而死亦不为人知。这样看来,废立是一件好事,至少可以保得住皇帝的一条命!


第四章前程无量

    “当年我做错了一件事!应该挑‘溥’字辈的,替你那自作孽的弟弟承继一个儿子;倘若如此,哪有今天的烦恼?亏得老天保佑,我身子还硬朗,如今补救也还来得及。”慈禧太后握着大公主的手说,“女儿,这件事我只有跟你商量。你看,谁是有出息的样子?溥伟怎么样?”    
    大公主心里明白,慈禧太后言不由衷。而且她也早就想过不止一遍了,穆宗崩逝之日,慈禧太后宣布迎当今皇帝入宫,醇王惊痛昏厥,不是没有道理的。为了爱护同胞手足,说什么也不能让他们有非分的遭遇。    
    “溥伟不行!”她断然决然地答说,“太不行了!”    
    “那么,谁是行的呢?”    
    “老佛爷看谁行,谁就行!十二三岁的孩子,也看不出什么来。不过,身子总要健壮才好。”    
    “这句话很实在。”慈禧太后不觉露了本心,“我看,载漪的老二不错,长得像个小犊子似地。”    
    听得这话,大公主倒失悔了。她的本意是,穆宗与当今皇帝的身子都嫌单薄,惩前毖后,所以作此建议;不想无形中变成迎合——载漪的次子名叫溥俊,他的母亲是皇后的胞妹,也就是慈禧太后的内侄,所以溥俊是慈禧太后心目中最先考虑的人选。而大公主很讨厌这个侄子。身体确是很好,十四岁的孩子已长得跟大人一样,但一脸的横肉,嘴唇翘得老高,而且言语动作,无不粗鲁,从哪一点看,都不配做皇帝。    
    因此,她特意保持沉默,表示一种无言的反对。见此光景,慈禧太后也就有点说不下去了。    
    这使得大公主微感不安,毕竟是太后又是母亲,不能不将顺着。所以想了一下说:“转眼就过年了,那几个孩子都要进宫来磕头,老佛爷也别言语,只冷眼看看,谁是懂规矩的,有志气的,就是好的。”    
    “我也是这么个主意。到时候你替我留意。”    
    “是!”大公主问道,“这件事在什么时候办呢?”    
    “反正总在明年!”    
    “皇上呢?总得有个妥当的安置吧!”    
    慈禧太后一愣。因为从没有人敢问她这话,她也就模模糊糊地不暇深思。这时想起来,觉得确实应该早为之计。便即说道:“当然该有个妥当的安置。不过,过去还没有这样的例子,我也不知道要怎么样才算妥当。你倒出个主意看!”    
    “当然是封亲王。”大公主从容答说,“明朝有个例子,似乎可以援用。”    
    “啊!啊!”慈禧太后想起“治平宝鉴”中有此故事,“英宗复辟!”    
    “是!”    
    英宗自南宫复辟,病中的景泰帝,退归藩邸。原为王,仍为王。当今皇帝未迎入宫以前赐过头品顶戴,并未封爵。但以古例今,当然应封亲王。慈禧太后慨然相许:“一定封亲王,一定封亲王。”    
    得此承诺,大公主心中略感安慰。本想再为珍妃求情,转念一想,实可不必。慈禧太后既有矜全之意,到时候自然恩出格外,让她随着被废的皇帝一起归王府。此时求情,不独无用,且恐惹起慈禧太后的猜疑,更增珍妃的咎戾。    
    大年初一,亲贵的福晋,都带着未成年的子女进宫,为慈禧太后贺岁。最令人瞩目的,自然是溥俊,而慈禧太后似乎忘了大公主“冷眼看看”的建议,特为将溥俊唤到面前来说话。    
    先问功课,后问志向。溥俊扬着脸大声答说:“奴才愿意带兵!替老佛爷打洋人,把洋鬼子都撵到海里去,一个也不许留在咱们大清国。”    
    “你的志向倒不小!”慈禧太后笑笑又问,“你说愿意带兵,可会打枪啊?”    
    “会!奴才的枪打得准。老佛爷要不要看奴才打枪?”    
    这倒不是说大话。光绪二十年七月,下诏宣战以后,朝命另练旗兵,以原有禁军中的满洲火器营、健锐营、圆明园八旗枪营及汉军枪队,合并编成一大支,名为“武胜新队”。特派端郡王载漪及兵部尚书敬信主其事。载漪并且奉派管理神机营,八旗子弟兵尽归掌握,俨如同治初年的醇王。溥俊生性不乐读书而好武,经常在南苑玩枪,“准头”练得极好。此时巴不得能够露一手,但慈禧太后却无兴趣,摆摆手说:“我知道你打得好!不过读书也要紧!书本儿上的东西才有大用处。你懂吗?”    
    溥俊想不出书本上的东西有何大用处,更无法领略慈禧太后寄以厚望,期成大器的深意。只是贵家子弟,从小便被教导,尊长的话绝不可驳回,所以虽不懂而仍然响亮地回答说:“懂!”    
    从这天起,各王公府第都知道慈禧太后属意溥俊。虽然很有人不服气,但却不能不承认溥俊的条件比任何人都来得好,第一,他有个在亲贵中最有实权的父亲;第二,他有跟慈禧太后关系最亲近的母亲。    
    当然,在载漪是早就意料到的,亦可以说是早就在培养的。如今时机快成熟了,更应该切切实实下一番工夫。密密召集谋士商议,有人献上一计,说应该师法“商山四皓”的故智,请几位为慈禧太后所看重的老臣,来教导溥俊。一则,可以烘云托月地长溥俊的声价;再则,这几位老臣在慈禧太后面前,一定会常说溥俊的好话,遇到机会,一言便可定国。    
    载漪亦觉得这是一举两得,面面俱到的好计,欣然接纳,立即着手。下帖子请了两位客人:一个是徐桐,一个是崇绮。    
    下了请帖,又派人去面请,特意声明,请便衣赴约。这是载漪表示谦恭,不敢用亲藩的身份。否则,即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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