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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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井- 第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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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次是真正分手了。谭嗣同拱拱手,头也不回地往外走;由王管事领着,一直去看王五。    
    “五哥,你的神通真是广大!怎么进城来的?”    
    “说来话长。”王五向王管事兜头一揖,“宗兄,我先跟你老告罪;能不能让我跟谭大爷说两句话?”    
    王管事有些答应不下。他虽知王五的名声,但对侠林中的一切是隔膜的,只听说过许多恩怨相寻的故事,怕王五说不定是来行刺的,所以有些不大放心。    
    王五是何等人物,“光棍眼,赛夹剪”,立刻就从他脸上看到心里。将靴页子里一把攮子拔了出来,手拈刀尖,倒着往前一递,同时说道:“这你该放心了吧!再不放心,请你搜我一搜。”    
    这一下,谭嗣同也弄清楚了是怎么回事。赶紧向王管事说道:“不要紧!不要紧!王五哥是我的刎颈之交。”    
    “是,是!”王管事有些惶恐,退后两步说,“王五爷,你可别误会!你们谈,你们谈。”一面说,一面倒着退了出去。    
    “大少爷,”王五这才谈入正题,“日本公使怎么说?肯不肯给你一个方便。”    
    “!五哥,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求庇护的。只不过平时好弄笔头,有几篇文章,几首诗舍不得丢掉,来托一个朋友保存。”谭嗣同紧接着说,“五哥,咱们走吧!你能进来,就能出去;我跟你出城,还是到咱们约会的地方细谈。”    
    “这怕不行!我受人之托,得先到锡拉胡同去打听一个消息。”    
    接着,王五将无意邂逅秦稚芬,受他所托来探查张荫桓的安危;因而得此意外机缘的经过,约略相告。谭嗣同静静听完,叹口气说:“读书何用?我辈真该愧死!”    
    “你也别发牢骚了!如今该怎么办,得定规出来,我好照办。”    
    “五哥,受人之托,忠人之事。你先到锡拉胡同去办事。回头出了城,还是在糖房胡同等我。我想,关城一定是为了捉康先生。如果知道康先生已经脱险,城门立刻会开。我就由这里直接到糖房胡同找你去。”    
    “是了!一言为定。”王五起身说道,“城门一开,我就会派人在宣武门等。”    
    说罢告辞,出东交民巷,由王府井大街一直往北,过了东安门大街,就是八面槽。过去不远,街西一条直通东安门外北夹道的长巷,就是锡拉胡同。    
    王五不知道哪座房屋是张荫桓的住宅,不过,从东到西,走尽了一条胡同,并未发现有何异状。如说张荫桓被捕,这种奉特旨查办的“钦案”,一定会有兵丁番役巡逻看守。照眼前的情形看,张荫桓自是安然无事。    
    话虽如此,到底得找人问个清楚,回去才能交代。就这时腹中“咕噜噜”一阵响,清晨到此刻下午两点,只喝过一碗豆汁,实在饿了,且先塞饱肚子再作道理。    
    念头刚刚转定,忽然灵机一动,何不就在饭馆里打听张荫桓的事?他定定神细想,这里有两家有名的饭馆,一家叫玉华台,掌柜籍隶淮安。那里从前是盐务、河工、漕运三个衙门的官员汇聚之地,饮馔精细,海内闻名。这家玉华台新开张不久,但已名动九城。薄皮大馅的小笼包子称为一绝,但不会吃会闹笑话,两层皮子一泡汤,第一不能用筷子挟,一挟就破;第二入口不能心急,不然一泡油汤会烫舌头。会吃的撮三指轻轻捏起包子,先咬一小口将汤吮干,再吃包子,尽吸精华。    
    玉华台就在锡拉胡同,要打听张家得地利之便,可是王五跟这家馆子不熟,熟的是相去不远的东安门大街上的东兴楼。    
    东兴楼不仅是内城第一家有名的馆子,整个京城算起来,亦是最响亮的一块金字招牌。掌柜是山东登州府人氏。而据说真正的东家,就是李莲英。一想到此,王五再无犹疑,认定上东兴楼必能打听一点什么来。    
    东兴楼的掌柜与管账,跟王五都熟。上门一问,掌柜不在。管账的名叫王三喜,站起来招呼,面带惊讶地问:“五爷,你什么时候进城的?”    
    “昨儿住在城里;想出城,城门关了,这可是百年难遇的事。”    
    “是呀!”王三喜皱一皱眉,“城门一关,定了座儿的,都来不了啦!菜还得照样预备。怕万一来了怎么办?这年头儿,做买卖也难。”    
    “怪不得这么清闲!怎么样,难得你有工夫。我又出不了城,请你喝一盅。”    
    “什么话!在这儿还让五爷惠账,那不是骂人吗?当然是我请。也不是我请,我替掌柜作东。五爷是大忙人,请还请不到哪!”    
    于是找个单间,相继落座。东兴楼特有的名菜,乌鱼蛋、糟烩鸭腰等等,平常日子除了预定以外,临时现要,不一定准有,这天因为定了座的,大都未来。所以源源上桌,异常丰美。王五本健于饮啖,只是这天志不在此,面对珍馐,浅尝即止,倒是能饱肚子的面食,吃了许多。    
    肚子饱了,心里的主意也打定了。不必旁敲侧击地以话套话,因为那一来不但显得不诚实,而且也怕王三喜反有避忌,不肯多说。只要交情够了,尽不妨直言相告。    
    “三哥,我不瞒你。我是受人之托,来跟你打听点事。这件事,三哥你要觉得碍口不便说,你老实告诉我,我决不怪你,也不会妨碍了咱们哥儿们的交情。”    
    “五爷,冲你这句话,我就得抖口袋底。”王三喜慨然相答,“什么事,你就说吧!”    
    “前面胡同里的张大人,想来是你们的老主顾?”    
    “你老是说总理衙门的张大人?那就不但是老主顾,而且是头一号的老主顾。他人不常来,总是打发听差来要菜。”王三喜停了一下,感慨地说,“张大人从前很红,如今不同了!”    
    “我正是打听这个。”王五率直问道,“听说昨天出事了。是不是?”    
    “昨天倒没有出事。先说有个钦命要犯姓康的,躲在张大人家,九门提督派兵来抓走了,后来才知道不是。抓走的是刑部的区老爷,问明白了也就放掉没事了。不过,”王三喜将声音放得极低,“张大人迟早要出事!”    
    “喔,三哥,你倒跟我说说,是怎么回事?”    
    “他把皮硝李给得罪了!得罪了皮硝李就会得罪老佛爷;事情出在去年,张大人打外洋回来的时候……”


第二章不有死者,无以酬圣主(3)

    张荫桓是在上年二月,受命为祝贺英国维多利亚女皇即位六十年庆典的特使。放洋之前有个内大臣授意:回国之时,要有外洋新奇的珍宝,上献太后。张荫桓当然谨记在心。归途经过巴黎,正逢拍卖拿破仑的遗物,张荫桓以重金买到一颗翡翠帽花。绿宝石都叫翡翠,最好的一种名为祖母绿。入水会发出一种形似蜻蜓闪翅的绿光,所以又称助水绿。又因为通体晶莹,形似玻璃,因而俗称玻璃翠,是宝石中的极品。另外又配上一副金刚钻的串镯。这份贡物,实在很珍贵了。    
    光献太后,不献皇上,亦觉于礼有所亏,所以张荫桓又买了一副钻镯,一颗红宝石的帽花,回京复命,一一进奉,献入宁寿宫时,有人提醒张荫桓说:“也该给李总管备一份礼。”仓卒之间,无以应付。他只好托人示意,随后再补。    
    这也是常有的事。反正从无人敢对李莲英轻诺,更无人敢对他寡信,所以只要许下愿心,在他就等于已经笑纳。因此,张荫桓这份名贵的进献,毫不延搁地送呈宁寿宫。那颗祖母绿的帽花,确是稀世之珍,慈禧太后颇为欣赏。    
    可是张荫桓却把应该补的礼,忘记掉了。李莲英等了好久,未见下文。加以张荫桓平日不免恃才傲物,对太监及内务府的人,一向不大买账,新恨旧怨,积在一起,李莲英的这口气咽不下,决心等机会报复。    
    机会很多,只是怨毒已深,李莲英要找一个能予以致命的中伤机会,所以要等一个机会,就是慈禧太后在把玩那颗祖母绿的时侯。    
    “我眼里经过的东西也多了,可就从没有见过绿得这么透的玻璃翠。真好!”    
    正当慈禧太后赞叹不绝之时,李莲英微微冷笑着接了一句:“也真难为他想得到!难道咱们就不配戴红的?”    
    此言一出,慈禧太后勃然变色。李莲英那句话,直刺老太后深藏心中五十年的隐痛!慈禧太后虽出身于“海西四部”之一的叶赫那拉氏,是不折不扣的满洲人。但一切想法,早与汉人无异。汉人大家的规矩,正室穿红,妾媵着绿。慈禧太后一生的恨事,就是未曾正位中宫。当年穆宗病危,嘉顺后悄然探视。夫妇生离死别之际的私语,恰为慈禧太后所闻,要传家法杖责皇后;情急之下,忘掉忌讳,说得一句:“皇太后不能打奴才,奴才是从大清门抬进来的!”以致慈禧太后的盛怒,更如火上加油。宫禁相传:穆宗的天花重症,本来已有起色。只为受此惊吓,病变而成“痘内陷”,为终于不起的一个主要原因。    
    如今李莲英牵合附会,一语刺心。张荫桓在慈禧太后面前,从此失宠了。相反地,皇帝因为变法维新,对于深通洋务的张荫桓,更见倚重。因此便又有一种流言:两宫母子不和,都是张荫桓从中挑拨离间之故。当然,这些流言是李莲英手下的太监所散布的。不然,王三喜就不容易有机会听到。    
    收获相当丰富,王五觉得对秦稚芬已足可交代;而谭嗣同郑重托付的大事,却还不曾着手,心里不免焦急。因而不顾王三喜殷殷劝酒的情意,致谢过后,出了东兴楼,急步往南而去。    
    刚到崇文门,恰好闭城的禁令解除,外城的车马,蜂拥而进,彼此争道,塞住了城门洞相持不下,大呼小叫,喧嚣一片。王五陷身在车阵之中,进退两难。照他的身手,很可以攀登车顶,跃越脱身,但那一来惊人耳目,会引起更大的混乱。所以王五只能缝头觅缝地找空隙擦身而过,费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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