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笑的手绢擦了擦前额。
我没有晕倒,是不是?
没有。
瑞先生回答说。终于,他走近他,向他伸过去一个手臂。
我现在感觉好多了,您不用担心……我自己能行……好多了。
四周,空气中还有一种细微的寂静在弥漫,就像肥皂泡。
对不起……原谅我……原谅我。
埃克托尔·奥赫不愿意留下,但是他们还是说服他那天晚上留下,要他在第二天出发,发生了那件事情以后,不宜直接开始一次艰辛的旅行。他们给他安排了一个面向苹果园的房间。白黄相间的墙纸,带着花边帐顶的小床。一张地毯,一面镜子。太阳就从对面升起。房间很漂亮。蓉在小桌子上放了鲜花。白色的。鲜花。
回廊里,迎着刺痛着脸颊的回廊,瑞先生一动不动地倾听埃克托尔·奥赫讲述保留原状的埃及的事情。
他的声音很缓慢。故事似乎无穷无尽。但一下子他中断了谈话,转身对着瑞先生,低声问:
我那时脸色是什么样子的?
什么时候?
今天下午,在玻璃厂那儿。
像被吓着一样。
埃克托尔·奥赫知道。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脸色是什么样子的。那天下午,在玻璃厂里,以及其他所有的时候。
我时不时地会想起,所有故事……关于玻璃、水晶宫和我所有的设计……您看,我有时会想,只有像我这样觉得害怕的男人,才会产生那样的狂躁。实际上,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害怕,只有害怕……您能理解吗?玻璃的魔法……保护,但不是囚禁……待在一个地方,可以看见任何地方,抬头可以看见天空……同时感受到里面和外面……计谋,只能说这是个计谋……如果您想得到一样东西,但是你很害怕它,没有办法,只能在中间隔一道玻璃……在您和那件东西之间……您可以走得很近,然而将是安全的……没有别的……世界的碎片放在玻璃下面,因为那是一种拯救自己的方法……愿望就藏在里面……躲避过恐惧……一个透明的、无与伦比的洞穴……您理解所有的这一切吗?
瑞先生也可能理解所有这一切。他想起火车的小窗子都是玻璃的。他问自己这有没有什么关系,但事实就是那样。他想起他的一生中真正害怕过的一次。他想着自己从来都没有考虑过给自己的愿望找一个藏身之处。那愿望只是掠过他的头脑,仅此而已。然而他理解所有的这些,是的,从某种程度上,他最终是理解了,而不是直接回答,只是简单地说:
奥赫先生,您知道吗?我很高兴,为了到达那里,在榆树的下面,水晶宫的中心,您必须从这里经过。不是为了玻璃板或者钱……不仅仅是为了这些……而是为了您的个性。您做的玻璃球很大、很奇异。向里面看去,很美。真的。
第二天早上,奥赫很早出发。他又重新恢复了一个成功设计师的样子,自信,能自我控制。这又一次证实了他的灵魂在成功与失败之间,不知道有中间道路。他和瑞先生商议了给水晶宫供货的详细问题:数量、价格、交货时间。他回到巴黎,手里握着一张王牌,可以打消人们的怀疑。
瑞先生陪他走到下面,阿罗尔德在街道上等着他。阿罗尔德每天都要经过那里。对他来说,在那里停下来,搭上这个奇怪的、头发零乱的先生并不费什么力气。真是这样的。那么,谢谢了。谢什么。
委员会应该会在六十天内做出决定。可能要的时间会长一些。但最多在三个月以内,我们就会得到答复。我会立即发电报给您。
他们面对面站在那里,阿罗尔德坐在马车上,体现出他最好的品性:装出完全不在场的样子。
奥赫先生,我能不能问您一件事情?
当然可以。
我们有多少赢的可能性……也就是说,我想说……您觉得能赢吗?
奥赫微笑了。
我想输不了。
他把包放在马车上,然后上去坐在阿罗尔德身边,他犹豫了一下,然后转向瑞先生。
我能不能也问您一个问题?
当然可以。
瑞先生回答道,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摸了摸脸上那个伤疤。
是谁在那里为火车头树立了纪念碑?
那不是一个纪念碑。
不是?
那是一个真正的火车头。
一个真正的火车头?放在那里干什么?
瑞先生整个晚上都在算账,他想把九千块玻璃和堆积如山的数据联系起来。
怎么了,您没有看到吗?它正要出发呢。
■第四章
一
……怎样才可以理解为〃偶然〃呢?你真的相信有些事情会〃偶然〃发生吗?我应该认为我这条断腿是一个偶然吗?或者说我的农场,那里的景色,那条小路,或者说我晚上睡不着时听见声音,整个晚上……她就是从那条小路走的,玛丽,她再也受不了了,终于有一天离开了……她走上那条小路离开了……她再也受不了我了,这也可以理解……一种无法忍受的生活……我要自我安慰,是〃偶然〃让我变得令人无法忍受,玛丽是个美丽的女人,不是美丽绝伦,但还算漂亮……在舞会上跳舞的时候,她微笑着,男人们都会感到她的美……他们这样认为……我变得令人无法忍受,这是事实……我也一天一天觉察出来,什么办法也没有……从腿部开始,一点一点往里面腐烂……我相信一切都是从腿的事情开始的……我以前不是这样的……开始,我懂得生活,后来……我不行了……你要因此而仇视我吗?就这样她不得不离开,就这样她离开了……完了……有点像那个故事……也可以说那是一次〃偶然〃,但这又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什么东西吗?……阿贝格寡妇知道得很清楚,她也相信,那不是偶然,那是命运,是不一样的……佩特也明白这个。或许你会说,茄克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东西,等着自己长大,能穿上茄克,让它决定自己的命运是一件疯狂的事情……但是一件事情引起另一件事情,一件茄克或者一条断腿,或者一匹发疯的马把你送到另一个世界……命运用什么柴生什么火,如果没有别的,用小稻草也能生火。佩特除了那件茄克没有别的……我说阿贝格寡妇做得很好……你不能不相信她也很痛苦……她当然痛苦……但是,当佩特长大,可以合身地穿上那件茄克,很显然他就该离开了……阿贝格寡妇在干活的时候抬起头来,她抬起头来本来是想对着佩特吼叫,质问他整夜去哪里了,但她一句话也没有说,因为那孩子穿着黑茄克的身影忽然刺痛了她的眼睛。它非常合身。没人知道那件茄克在哪一刻起变得合身,就像没人知道一幅画在某个时刻掉下来,或者一块一动不动的石头忽然间自己翻转过来时该怎么做。总之,那件衣服十分合适。阿贝格寡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她心里只感到一阵抽搐,一时间害怕、高兴、惊异以及各种各样的滋味都涌了上来。她又埋头干活了,但她知道这是新生活的开始。最终,……他要去首都,那是他的命运……离开桂尼芭……永远地离开……不是因为在这里待腻了,不是……而是因为那是他的命运……任何地方都有令人厌倦的方面,他该到首都去,他去那里……我觉得这样做很对……派克斯也曾经对我说有一天这样做是对的,他的确很爱那孩子……他们总是在一起,你想,有人甚至说三道四……派克斯和佩特,佩特和派克斯……那些混蛋,真的都很坏,他们狞笑着……他们只是朋友……没有什么不好……他甚至连个父亲都没有,佩特……然后,派克斯……他什么也没有,也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有人说他以前是个皮条客,怎么可能……皮条客派克斯……假设一下……他连只苍蝇都不会伤害……他只是为了音乐而生活……对此他很着魔,也有天分……的确有……想一下佩特决定要离开……也就是说……佩特决定要离开,派克斯对他说,〃你在圣劳伦斯节那天走吧〃。你知道,那天是节日,圣劳伦斯节。〃你在圣劳伦斯节那天出发,过节之后,你留下来听完乐队演奏,然后再走〃,他这样对他说……事实上他想让他再听一次乐队的演奏,你明白吗?他想用这种方式向他告别……他创作了一支很好的曲子……我知道这件事,因为那天我也参加了演奏。他创作了一个很美的曲子……你知道,他以前从没有自己写过曲子,我是说完全是由他自己写的……派克斯懂得世界各地的音乐,为了我们,他给那些音乐改变音调,改编那些音乐,一直都是这样子,但是,那些音乐毕竟是属于别的什么人,你知道吗?相反,那一次他对我说,〃这支曲子是我作的〃……就这样,开始排练以前,他非常简单地、低声地说了一句:〃这支曲子是我的。〃派克斯坐在钢琴前,插上门,他一只手握住另一只手,放在腿上,看着琴键。他的眼睛巡视着一只只琴键,就像是看着一只蟋蟀在上面跳舞。过了很长时间,他一只键也没摸,他只是看着。他满脑子的音符,一个也没有出来。几个小时后他合上钢琴,站起身出去了。外面天已经黑了。他重新回到屋里。他回去睡觉了。……实际上,那不是一支曲子,准确地说,他创作了两支曲子,这就是整个故事的妙处……有些事情只有他才能想得出来……他把乐队分成两部分,把一切都安排好……一队人从城市最左边出发,演奏一种音乐;另一队从相反的方向出发,演奏另一种完全不同的音乐……你懂了吗?……这样,他们会在路中间会合,然后再各自向前继续走,一直走,直到镇子的尽头……一支队伍到达另一支队伍出发的地方,相反也一样……一件很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