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想,今天,一切都完蛋了,一切都他妈的毁了。我去看过杜乐几次,去监狱里看他,后来我就不再去了,因为他变了。他一直不说话,只看着我。他中邪一样地盯着我。他的眼睛美极了。让我觉得害怕。我回不去了,我有时候到桂尼芭找他,但我在那里也找不到他。完了。就这样完了。于是我决定离开,谁知道哪来的勇气。有一天我收拾好行李就走了。我的一个女朋友介绍我认识阿贝格船长。他告诉我海洋的另一头一切都会不同。我出发了,我父亲什么也没说。我母亲哭个不停。只有艾莱娜陪我走到路的尽头。艾莱娜还是个孩子,她才八岁。〃为什么你要离开呢?〃她问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为什么离开,艾莱娜。但我会明白的,慢慢的,有一天我会知道的。〃〃有一天你知道了以后会告诉我吗?〃〃会的,我会告诉你的,无论我到了哪里。就算在很远的地方,我也会拿一枝笔和一张纸,一枝笔和许多张纸,我会写信给你,小艾莱娜。我会告诉你,生活中,一个人为什么最后会逃离开。我保证。〃
他们说再过三天我们就到了。再做三次我就能到海的另一边了。难以置信。谁知道那里是什么天地,有时候我确信那里会有幸福;有时候,我只要想想就会觉得伤心至极。难以理喻。我见到许多东西,只有两样东西会让我觉得又渴望又害怕。
杜乐的微笑,当杜乐在的时候。
而现在是美洲。
■海上钢琴师
谨以此书献给演员奥杰尼·阿莱格里以及导演卡布里埃·瓦切斯。在今年六月的阿斯蒂艺术节上,他们首先公演了此剧。不知道这是否可以作为我写下本剧本的原因,我有些怀疑。此刻,我看见它已被编纂成书,更感到它似乎是在一幅舞台布景与一篇须高声诵读的小说之间摇摆。我想,此类文体也许没有一个名字。总之,不太重要了。对我来说,这是个美丽的故事,值得一叙。另外,我喜欢想像,某人读到本篇的样子。
第五卷第62节:命运
亚利桑德罗·巴里科
一九九四年九月献给芭芭拉
当一个人在某一刻抬起头的时候就会……就会望见她。真是一件难以理解的怪事。我是说,在海船上,有超过一千多号人;在惊涛骇浪之中,在移民之中,在怪诞的人群之中,我们中,却总会有一个人,就一个人,首先望见她。也许他只是在那里吃着什么,或是散步,抑或只是伫立在舰桥上……只是要在那里紧紧裤腰带,刹那间抬起头,向汪洋中一瞥,就看见了她。于是;他会定在那里;定在他站的地方;思绪万千。每次总是这样,我可以发誓。然后转向我们;向着这艘海轮;向所有人;(悠长地)呼喊出:〃美洲〃他会站在那里纹丝不动;就像进入了一张照片。那副神情;仿佛美洲是他造出来的一样。也许是某个夜晚;周日或是下班以后;是他那个做刷墙工的小舅子帮了他的忙。他真是个好人,本想谢谢他来着。牵手之间;美洲就造出来了……
第一个望见美洲的人。每只船上都有这样一个人。可别以为这是件偶然的事;不是。也不是因果报应的问题;那是命运。那一刻;在这些人的生命中早就烙上了印记。当他们尚在孩提的时候;你就可以从他们的眼睛中看得出来;只要你用心看;就可以看见她美洲;已经从那里呼之欲出;在能感知的神经与血管中滑动;直至脑颅与喉舌;那声呼喊顶到了后面(叫喊出):〃美洲〃一切就包藏在孩童的眼神里,美洲的一切。
包藏并等待着。
这些都是丹尼·布德曼·一九〇〇这位海上最伟大的钢琴演奏师教给我的。在人们的眼中,可以看见那些他们将来要看到的东西,而不是那些已经看到的。他就是这样说的:那些即将看到的。
美洲,我见得多了。在我六年的船上生涯中,每年都会在美洲和欧洲之间的大洋上穿梭五六次,下船的时候,在厕所里都尿不直了。当他早已平静,而你,你却在摇晃。从船上还可以下得来,而要跳出海洋却……当我踏上它时,我十七岁。在我的生命中,只有一件重要的事情吹小号。所以当〃弗吉尼亚人号〃快轮在岸边招募人手的时候,我去排了队。我和我的小号。一九二七年一月。〃我们已经有人了,〃船上的某人说。我知道,却独自吹起小号来。他顿在那里,一动不动地看了我一会儿。直到我吹完之前,他一直沉默,尔后才问:
刚才那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他的眼神一亮。
当你也不知道的时候,那就是爵士乐。
他嘴边挂着一丝怪异的神情,也许是一丝微笑,那里有一颗金牙,居于正中,有点放在橱窗中向人们展示一下的意思。
上边的人为这音乐疯狂。
他指的是在船上。而那种微笑,意味着他们接受我了。
我们每天演奏三四次。首先是为了头等舱的有钱人,而后是二等舱,有时候也去贫苦的移民那里演奏一下,但不穿礼服,很随便。有时候他们和着我们,也弹上一阵。我们吹奏是因为海洋太大了,让人生畏;我们吹奏也是为了让人们忘记时间的流逝,忘记他们在哪里,忘记自己是谁;我们吹奏还是为了让大伙跳舞,因为在跳舞的时候,你不但死不了,而且能感到上帝的存在。我们吹〃ragtime〃。在没有人看着他的时候,上帝就会和着这种音乐跳舞。
能和着这种音乐起舞的上帝,一定是黑人。
(演员下台,Dixie音乐起,轻快中有几分诙谐。演员穿上幽雅的船员爵士乐服重新上台,从这一刻起,表演时仿佛台上有一支乐队)
LadiesandGentlemen;meineDamenundHerren;SignoreeSignori。。。MesdameseMessieurs。欢迎乘坐本船,这座和泰坦尼克一模一样的漂浮城市。坐下,安静些,台下那位很激动,我看得很清楚。欢迎来海上,对了,你们这是干嘛呢?打个赌,你们后脚一定跟着要账的吧,不过你们比淘金潮可晚了三十多年啦!你们一定是想上船看看,可是没留神船就开了,你们出来只是想买包烟来着,这会儿,你们的太太一定在警察局说,您是个好人,很正常,三十年来从未吵过架……那么,在这个离任何一个龌龊世界三百海里,离下一轮呕吐还有两分钟的时刻,你们上来做什么呢?对不起,女士,我开玩笑的,请相信吧,这艘船行驶起来就像是一只弹子球,海洋就是张弹子桌,〃哒〃,还有六天两小时四十七分钟……然后,〃砰〃的一声就进洞了,那就是纽约!
(乐队切到近景)
我觉得无需向你们解释这艘船怎么样,从很多方面说,这是一艘非同一般的船,而且绝对是独一无二的。驾驶者是史密斯船长(你们已经看到了,他住在救生艇中),他是个睿智的人,而且还以他的幽闭恐怖症而出名。为你们服务的水手实际上也都超乎寻常,实在是独一无二的专业人士。保罗·辛吉斯基,舵手,从前是个多愁善感的波兰神甫,但是很不幸,他失明了。比尔·杨,话务员,结巴子加左撇子,是个象棋高手。Klausermanspitzwegensdorfentag,随船医生,等你们有急事要叫他的时候,你们就被玩惨了。但首推还是巴丁先生,我们的大厨,他直接从巴黎来,在亲自验证了本船没有厨房的特殊环境后,便立刻打道回府了。别人也有观察敏锐的,比如十二舱的卡曼波特先生,他抱怨说,脸盆里装满了蛋黄酱。怪事,一般我们都是把腊肠放在脸盆里的。因为我们没有厨房,也就致使我们缺少一个真正的厨师,本来铁定了是巴丁先生的。他从巴黎来又回巴黎去,带着在船上边找到厨房的幻想。而实事求是地说,这里没有,这得感谢本船的设计者,那位充满灵性的、健忘而伟大的工程师卡米莱利。对于他举世闻名的健忘,我请你们致以最热烈的掌声……
(乐队在近景)
请相信我,你们再也找不到这么一条船。也许你们花年头找,可以找到一个幽闭恐怖的船长,一个失明的舵手,一个结巴的话务员,一个名字佶屈聱牙的医生,全都在同一条船上,而且还没有厨房。有可能。但可以发誓,这一切你们却不能重现:屁股坐在十厘米厚的沙发和百米深的水上,在大洋深处,眼前闪动着奇迹,耳中鸣响着天籁之音,脚下和着拍子,而心中却是那独一无二的、无可模仿的、无穷无尽的音符,就来自于大西洋爵士乐队。
(乐队在近景。演员逐个介绍乐器。在每个名字后都伴着一声吹奏)
第五卷第63节:睡虫
单簧管山姆·华盛顿〃睡虫〃
班单琴德·奥斯卡
小号蒂姆·图尼
大号基姆·盖洛普
吉他萨缪尔·霍克金斯
最后,是钢琴丹尼·布德曼·一九〇〇,他举世无双。
他的确是这样;举世无双。我们演奏音乐,而他却不然,他演奏……那玩意在他演奏之前都不存在,OK?在哪儿都不存在。当他从钢琴边站起来的时候,那东西就消失了,永远消失了。丹尼·布德曼·TD柠檬·一九〇〇。上次我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坐在一颗炸弹上。真的。他就坐在这么大的一颗炸弹的发条上。说来话长。他说:〃只要你还有一段好故事,并能向某人讲述它,那你就没有真的被人涮。〃而他,就有一个好故事。他就是那个精彩的故事。只要一想到他就让人疯狂,但却美丽。那一天,他坐在炸弹上,他把他的故事馈赠给了我。我是他最好的朋友,我后来做了些蠢事,即使是我大头朝下倒不出一个子儿的时候,即使我卖了我的小号,所有的东西,但是,那段故事,没有,从不曾被丢弃,仍然在这里,清澈到无以言表,犹如大海中的一支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