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30-海上钢琴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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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30-海上钢琴师-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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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回答他。没什么好说的。他转过来对我说:     
    给我拿支烟来,去。     
    我惶惑地拿了一支递给他。我是说,一九〇〇,他不吸烟。他以前从不吸烟。他接过烟,转过身,坐到了钢琴前。大厅里,过了很久,人们才意识到他坐在了那里,也许是要演奏吧。人群中爆出一串刺耳的起哄,一阵大笑,一阵口哨。人们就是这样,对输家很刻薄。一九〇〇耐心地等待着,直到周围出现了一种寂静。他望了杰立·罗尔·莫顿一眼,他正站在吧台边上,品着高脚杯里的香槟呢。一九〇〇幽幽地说:     
    是你要这样的,混蛋。     
    然后把那支烟搁在钢琴的边缘上,捻灭。     
    他开始了。     
    (一阵有活力的狂想曲起,仿佛是用四只手弹出的一样。持续了不到半分钟。以一阵激烈的和弦齐奏结束)     
    就是这样。     
    人们屏住呼吸,贪婪使劲地吞噬着音符,目瞪口呆,好像一群超级低能儿。所有人都保持着肃静,在那最后的一阵仿佛有一百只手演奏的超级和弦之后,钢琴似乎在任何时刻都有可能爆裂,依旧悄无声息。在这片令人发疯的寂静中,一九〇〇站起身,拾起那烟蒂,向前探出身子,越过键盘,把它贴在琴弦上。     
    嘶嘶的低鸣。     
    当烟蒂被抽出来的时候,已经着了。     
    千真完确。     
    很美地燃烧着。     
    一九〇〇将它握在手中,仿佛一根蜡烛。他不吸烟,也就不知道怎样用手指去夹烟头。他走了几步,来到杰立·罗尔·莫顿的面前。把香烟递给他,说:     
    你抽吧,我不会。     
    这时人们才从魔法中醒来,迸发出一阵尖叫和掌声,乱了套了。我不知道,从来没有看过这样的场面。叫嚷声中,人人都想摸一九〇〇一下,像个大窑子,乱作一团。而我看见了他,杰立·罗尔·莫顿,在那中间,神经质地抽着那支倒霉的烟,想要找个合适的表情,但却找不到。蝴蝶之手也突然开始颤抖,颤抖,我看得很清楚,而且永生难忘。他抖得如此厉害,以至于在某一刻,那烟灰突然断了,落了下去,先是落在他那漂亮的黑色外套上,而后滑向他右脚的皮鞋,黑漆皮鞋,锃亮锃亮的,而那烟灰就像是一团白沫。他看了看,我清楚地记得,看了看鞋,看了看黑色的漆和白色的灰。他体会到了,那些该体会到的,他都体会到了。他转过身,慢慢地走着,一步捱一步,缓缓地,连烟灰都没有落下。穿过那宽敞的大厅,他消失了,连同那双黑漆皮鞋,以及一只鞋上落着的那一团白沫,他都带走了,那上面镌刻着赢家,但不是他。     
    杰立·罗尔·莫顿把自己反锁在舱里,度过了余下的旅程。抵达南安普顿后,他下了船。第二天动身回了美国。但是,是乘另一条船。他再也不想知道一九〇〇和他的事情。只是想回去罢了,仅此而已。     
    从三等舱的舰桥上,靠在栏杆上,一九〇〇目送他下船,见他穿着纯白的外套,带着所有的行李,很漂亮,真牛皮的。我只记得他说:〃去他妈的爵士乐吧。〃     
    利物浦,纽约,利物浦,里约热内卢,波士顿,里斯本,圣地亚哥,里约热内卢,安提尔,纽约,利物浦,波士顿,利物浦,安布哥,纽约,热那亚,佛罗里达,里约热内卢,利物浦,里约热内卢,利物浦,纽约,库克,波士顿,利物浦,里约热内卢,纽约,利物浦,圣地亚哥,纽约,利物浦。海洋,完全在他当中。突然,那一刻,画掉落了下来。     
    画掉落下来这件事,对我的触动很大。挂在上面好好的很多年,什么事也没有,我是说什么事也没有,〃砰〃,掉下来了。钉子在那里钉得好好的,没有人动过,但某一刻,〃砰〃,它们像石头一样掉下来了。在绝对的寂静中,四周寂寥,连只苍蝇也没有,而它们,〃砰〃,落下了。为什么偏偏是那一刻?没有人知道,〃砰〃。是什么让一颗钉子觉得它不能再那样下去了呢?它也有灵魂,可怜的家伙。作出决定了?它已经和画儿商量了很久,它们对于要做什么还不太确定,多年来,它们整晚都在讨论。然后决定了某个日期,某时,某分,某秒,就是它了,〃砰〃。从一开始它们两个就知道,都是合计好了的。看吧,我决定七年后停下来,对我很合适,说定了。七年后的五月十三日,大约六点,就六点差一刻吧,说定了。别了,永别了。七年之后,五月十三日,六点差一刻,〃砰〃。谁都不理解。那样的事情最好别想,不然你会疯的。在一幅画要掉下来的时候。某一天当你醒来,你已经不再喜欢它了。当你打开报纸,战争爆发了;当你看见一辆火车,你想,我该离开这里了。当你看镜子的时候,你会意识到,你老了。当在大洋之中的时候,一九〇〇从键盘上移开目光,对我说:〃三天后,在纽约港,我要下船。〃     
    我愣住了。     
    〃砰!〃     
    对一幅画你可什么也问不了。而对一九〇〇,你还可以问。我让他安静了一阵之后,就开始发问了。我想知道为什么,至少应该有个理由。一个在船上待了三十二年的人,突然有一天要下去,还好像没事似的,连为什么都没有告诉他最好的朋友,什么也没有告诉。


第五卷第68节:大海 

    我得下去看一样东西。     
    他对我说。     
    什么东西?     
    他不想说也情有可缘,因为他最后憋出来的是     
    大海。     
    大海?     
    大海。     
    想想吧,什么都你能想得到,却万万想不到这个。真不敢相信,真是用屁股想出来的狗屁理由。难以置信。简直是世纪玩笑。     
    你看大海已经三十二年了,一九〇〇。     
    是从船上看了三十二年,我想从陆地上看看她。不一样吧。     
    老天!我像是在和一个孩子说话。     
    好吧,等到了港口,你探出身子,好好地看看大海好了。一样的东西。     
    并不一样。     
    谁告诉你的?     
    告诉他的人叫巴斯特,林·巴斯特。一个农民。一个像骡子一样活了四十年的人,他们那种人所能看到的一切就是田地,再不就是在赶集的时候去过一两次大城市,在几英里之外。不过后来是干旱毁了他的一切:老婆和一个不知底细的牧师跑了,两个孩子都发高烧死了。总之,一个背运的倒霉蛋。就这样,有一天他收拾了东西,徒步横穿了英国,就为了去伦敦。但由于根本不认识路,没有到伦敦,却到了一个不起眼的小镇。从那里沿路一直走,拐过两个弯,绕到一座小山的后面,最后,猛然间,你就会看见大海。他以前从没有看过海。那感觉像触电。一九〇〇把他奉若神明;愿意相信他说的一切。他说:〃那就像一种强烈的召唤,一遍又一遍地呼喊着:'戴绿帽子的家伙,生命是一种广博的东西,明白吗?广博。'〃那家伙,林·巴斯特从没有想过这件事。他从来没有遇到过这样去想的机会。这番话仿佛是在他头脑里的一场革命。     
    可能对一九〇〇来说,他……也从来没有真的想过生命的博大。也许他怀疑过,但没有人那样呼唤过他。所以,他让巴斯特向他重复了上千遍那个关于海的故事之后,他决定也该试试了。向我解释的时候,他那神情就像有人在给你解释内燃机是如何运转的,非常科学。     
    我也可以在这上面过很多年,但大海什么也不会对我说。现在我下去,在陆地上生活,变成她的一部分,变成一个正常人,然后有一天我出发,到任何一个海岸,抬起头,凝望着海:那时候,我就可以听见海的呼喊了。     
    科学。我觉得本世纪的科学垃圾才对。我可以对他说,但没有说。事情不是那么简单。实际上,我很在乎他,一九〇〇,我希望他有一天能下船去,为陆地上的人们演奏,和一个善良的女人结婚生子,拥有生活里的一切。也许并不广博,但却美丽,只要你有运气,用心。总之,海上的生活我觉得很凄凉,但如果能把一九〇〇从船上带下去,我没意见。最后我反而觉得还是这样比较好。我说他的逻辑一点没错。而且我很高兴,真的。我还要送我的驼绒大衣给他,这样,当他从舷梯上下来的时候,就可以风风光光的了。他也有些感动:     
    到了陆地上,你会来看我的,对吗?     
    天啊,我的喉咙里仿佛卡了一块石头,他这样,我会死的。我讨厌诀别,我尽量想笑得好看一些,真痛苦。我说,我一定会去找他,然后我们可以在田野里遛狗,他太太会为我们做好火鸡,不知道还有他妈的别的什么东西。他笑了,我也笑了,但我们俩的内心都知道,事实是不一样的:事实是,一切就要结束了,没救了,该发生的正在发生:丹尼·布德曼·TD一九〇〇将在二月的一天,在纽约港走下〃弗吉尼亚人号〃邮轮。在三十二年的海上生活后,他将下船登陆,为了看海。     
    (类似一种古老舞曲的音乐响起。演员消失在黑暗里。一九〇〇出现在邮轮舷梯的顶上。驼绒大衣,戴着帽子,大行李箱。迎风而立,目视前方。注视着纽约。走下第一级台阶,第二级,第三级。音乐骤停,一九〇〇定格。演员脱帽,面向观众)     
    在第三级台阶他停住了。很突然。     
    怎么了?踩到屎了?     
    耐尔·欧克诺说。这个爱尔兰人连个屁都不懂,但他总是心情不错。     
    一定是忘了什么东西。     
    我说。     
    什么东西?     
    也许他忘了,自己是在向下走。     
    少扯蛋。     
    他停在那里,一只脚在第二级台阶上,另一只在第三级台阶上。他就这样久久地停在那里。目视前方,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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