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564-天公不语对枯棋》

下载本书

添加书签

4564-天公不语对枯棋- 第15部分


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觐京师,召见时蒙皇太后垂问,臣即以张佩纶经此挫折,阅历益深,人才难得,若竟废弃终身,殊属可惜等语奏对,瞻仰慈颜,似尚不以臣言为谬。其时臣未与缔姻,无所用其袒护也。及该已革学士释戍言旋,……臣察其意气已平,学养益粹,留署深谈,乃始妻以臣女。夫人无贵贱贤愚,孰不爱其子女,臣久忝兼圻,何难求一快婿?即张佩纶尚为学士,年齿相悬,申以婚姻,已不谐以俗见,况系军台释放回之废员,使非臣深悉其立身之本末,安肯以爱女而畀之品行有亏之人?此臣区区怜才之苦心,不待自明,而可上白于朝廷,下质于天下后世者也。若如端良所云,先以夤缘,继以姻戚,则臣虽衰朽之余,不应不近人情老悖至此。    
    又说张佩纶虽住在直隶总督衙门,却从不干预政事:    
    张佩纶在臣处杜门谢客,外人罕见其面。近日宦途拥挤,或因其与臣至戚,干求奔竞,踵门投书,张佩纶崖岸过峻,一概拒绝。……至其常在署中,亲戚往来本属无干例禁。臣忧深责重,以张佩纶持论虽多偏激,心地极为忠诚,遇有疑难之事,间亦与之商榷,而张佩纶犹拘执姻嫌,竟至畏首畏尾,不赞一辞。臣心颇怪之,尝告以胡林翼之于陶澍、沈葆桢之于林则徐,均以女婿在署襄办公事,未闻有所避忌。汝曾任大员,留心时事,岂宜一蹶之后,遂于军国要务漠不关怀,未免忧谗畏讥,太形偏隘。而张佩纶操心虑患,矢志不回。近年以来,臣亦听其匿迹销声,不复与谈世事矣。


《天公不语对枯棋》 昔时金阶白玉堂清流·淮戚(4)

    李鸿章还说张佩纶现已病痊回里,无待驱逐。惟张是直隶人,凡在直隶境内,无不可以寄居,能否仍让他住在天津?然而此时已是黄海海战之后,李鸿章自己的处境也如同张佩纶当年经历了马江之败,完全成为众矢之的,所以光绪帝断不同意。张佩纶不得不偕妻南下,定居金陵,自谓“从此浪迹江湖,与伯鸾赁舂、元节亡命无异”。此处“伯鸾”是著名成语“举案齐眉”故事中的梁鸿,他是东汉初年的高士,隐居乡间,为人舂米谋生。“元节”是谭嗣同绝命诗“望门投止思张俭”一句中提到的张俭,《后汉书·党锢列传》载:他的仇家“上书告俭与同郡二十四人为党,于是刊章讨捕。俭得亡命,困迫遁走”。两个典故都是张佩纶述说自己的落魄。清流时代的密友张之洞此时代理两江总督,以张佩纶为当轴不喜,为避嫌疑,几乎不相往来。张佩纶自叹“孑然孤立,一无倚著,清流以为淮戚而疏之,淮戚又以清流而远之,清流不成清流,淮戚不成淮戚”。    
    远离政治中心的张佩纶依然关心着政治。及至翌年战败,李鸿章被迫东渡,在日本签订了屈辱的《马关条约》,遭到舆论的一致唾骂,张佩纶也作二千余字长信表示反对。作为政治上的失意者,他熟悉官场的世态炎凉,作为女婿,他更关注李鸿章的身后评价,故引曾国藩处理天津教案之例进行比较:    
    曾文正于丰大业一案所云:内疚神明,外惭清议。今之倭约,视法约何如?非设法自救,    
    即疚惭不能解,而况不疚不惭?蒉恐续假哗然,销假哗然,回任更哗然,将终其身为天下哗然之一人耳。此数纸,蒉中夜推枕濡泪写之,非惟有泪,亦恐有血;非惟蒉之血,亦有鞠耦之血;非惟蒉夫妇之血,亦恐有普天下志士仁人之血。希公审察之,毋自误也。    
    这几句血泪交加的话语,写得极为沉痛,为我们展示了李鸿章家族内部对《马关条约》的强烈反对态度。李鸿章出国之前,便知此行必是一生名节的毁灭,回国后果然朝野上下,弹章纷飞,国人皆曰可杀。这份激情,宛如当年清流之于崇厚。    
    五    
    张佩纶的晚年是在南京度过的。从前的朋友,来往得不多。昔日的恩师李鸿藻在北京向李鸿章抱怨:“蒉斋不来一信,与我绝交!”李鸿章向他笑笑,却不忘记把这个细节写信告诉女婿。    
    张佩纶买下大中桥襄府巷的一座侯府,园中古木扶疏,生活过得颇为闲适,夫妇俩写过一本食谱,还合著过武侠小说。柴小梵《梵天庐丛录》中说,张佩纶“先娶某京宦女,女有兄,曾在曾忠襄公(曾国荃)幕,保至江苏候补道,太平军平后,饱搜典籍,至百余箱,大半皆宋元旧本,未膺大任而殁,孤子七人,长者未成童,幼者尚在襁褓。其弟以抚孤计,亦由顺天府治中改官道员,指省江苏。张好读,即移眷金陵,得饱观其书。出李夫人奁金,数甚巨,畀其弟,尽得之。在京本有书癖,至此收藏弥丰富,收藏家所藏宋元版位于南京海运学校内的张佩纶住宅。后来,这座房子还成为民国政府立法院的办公地点本,张特甲于天下。”按此说法,张佩纶曾用李夫人的陪嫁,收购前任舅子的宋元古籍以帮困,倒是两全其美的双赢买卖。    
    张爱玲回忆说:“我姑姑对于过去就只留恋那园子,她记得一听说桃花或是杏花开了,她母亲就扶着女佣的肩膀去看。”这座宅子,民国年间曾被改为立法院,即今天白下路273号南京海运学校院内。据说当时有三栋房子,南侧为主楼,东西两楼各连一个院子,东楼专为鞠耦居住。现在,这座二层砖木建筑的楼外竖着铜牌,叫作“小姐楼”。这真是奇怪的命名,李大小姐既然出阁,在此地便是主母,哪有将女主人居住的地方叫“小姐楼”的?抗战之中,张爱玲的丈夫胡兰成曾去看过张家老宅,他说那儿“一边是洋房,做过立法院,已遭兵燹,正宅则是旧式建筑,完全成了瓦砾之场,废池颓垣,惟剩月洞门与柱础阶砌,尚可想见当年花厅亭榭之迹。我告诉爱玲,爱玲却没有怀古之思”。    
    对于祖母,张爱玲同样了解不多。老女仆告诉她:“老太太那辰光总是想方法省草纸”,“老太太总是给三爷(张爱玲的父亲张志沂)穿得花红柳绿的,满帮花的花鞋子”,在她的记忆里,只留下这些大煞风景的片段。胡兰成还说:“她给我看祖母的一只镯子,还有李鸿章出使西洋得来的小玩意金蝉金象,当年他给女儿的这些东西,连同祖母为女儿时的照片,在爱玲这里就解脱了兴亡沧桑。”    
    其实有其父必有其女。鞠耦不仅是个聪慧的才女,而且关注投资,她在给父亲的家信中曾提到“商局新股票已交仲兄存沪源丰润、庆善两处,候市价稍涨再售。电股遵谕不售”。她还深谙政治运作的秘密。八国联军之役,李鸿章奉诏北上议和,他的亲信盛宣怀以电报局总办的身份在上海居间联络。鞠耦给父亲的信中就提到盛与两江总督刘坤一、湖广总督张之洞之间的勾结串通。她指出张之洞在内部讨论求和方案时常常空发高论,“明知事甚棘手,即竭其才智,岂能办到好处?无非巧为拨弄,以见其心思精密,高出全权(按,指全权大臣奕、李鸿章)之上,落得置身事外,以大言结主,知收清议而已”。李鸿章对此当然十分讨厌,曾电告盛宣怀,电报每字收费四角,刘、张空论长电,转报时要删冗摘要,以免糜费。奕、李鸿章在给军机处的电报中曾评论说:“不料张督在外多年,仍是二十年前在京书生之习,盖局外论事易也。”盛宣怀立即把这个密电泄露出去。鞠耦则劝告父亲:    
    闻大人电内有讥香(香涛,即张之洞)语,杏(杏荪,即盛宣怀)即电鄂,香甚愠,以后乞留意。香杏交甚密,小人最不宜结怨耳。    
    这个判断,同李鸿章在1897年告诉儿子李经迈,盛宣怀不过一个道员,家资已数百万,官未显而已反噬的看法完全是一脉相传的。李家人早已看出盛氏的不忠,却没有拉破脸面,利用盛又防范盛。只是远在南京的张太太,究竟如何在上海布下眼线的呢?    
    1901年2月10日,清廷致电李鸿章:“革员张佩纶虽经获咎,其心术尚属端正,办理交涉事宜是否熟谙?”命李鸿章据实具奏。盛宣怀密告李鸿章:此事“闻出自慈意,因无人用,自可乘机切实奏保”。李鸿章立即致电军机处:    
    张佩纶前在闽省,以船政木船当法国铁甲快船,宜其败绩。嗣在天津,并未参谋戎幕,言者妄加诬陷,其获咎实有可原。谕旨称其心术尚属端正,仰见知人之明。臣以至戚不便保荐。今蒙垂询,该员曾在总署行走,交涉事宜,尚肯用心。现年逾五十,阅历深稳,意气已平,若及时起用,不致蹈书生迂腐之习,或于时局稍有裨助,请代奏。    
    次日,清廷赏张佩纶翰林院编修,随同李鸿章办理交涉事宜。张佩纶回电,称翁婿例应回避,且身体不好,予以婉辞。李鸿章回电:“内意似怜我老病,派来襄助,义不可却。时艰交涉,有何回避可言?”4月13日,张佩纶到京。不久,在处理交涉事务中,二人观点不同,张佩纶遂乞假归去,从此不再复出。    
    张佩纶死于1903年2月4日。他去世后,张之洞做诗《过张绳庵宅四首》,内有“劫后何    
    曾销水火,人间不信有平陂”之句。张之洞晚年写了不少怀念清流旧友的诗篇,大约半是作秀,半是真情,历史上的政治家大多如此,倒也无须深究。    
    如果说,像曾国藩、左宗棠可算是晚清知识分子入仕的成功者,张佩纶则遍尝成功与失败的酸甜苦辣。他的一生色彩斑斓,伴随着历史的波澜起伏跌宕,远较儿孙辈丰富得多。    
    所以我想,张爱玲声称对此一概不知,真是有点儿可惜。


《天公不语对枯棋》 昔时金阶白玉堂昔时金阶白玉堂(1)

    昔时金阶白玉堂——漫游军机处    
    一    
    故宫保和殿迤北,是一片封闭的广场,也是外朝与内廷的分界。广场正北面,屹立着内右门、乾清门和内左门,其后便是通常所说的“大内”。广场东面为景运门,这里通向奉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