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拉扯弟弟很不易吧？”
“是呀。”她没多说，多年的辛酸让这体贴的一问一下子勾了上来，她觉得眼眶一热。
“你嫁人了吗？”
“嗯。本不想的，没法子呀。”
“哦。你家先生是做什么的，可以问问吗？”
“当然了，中药行的。”
“哦。听口音你们不是这儿的人吧？”
“是，我们是东北的，在那儿待不下去了，就……”
“哦。你弟弟念着书呢吧？”
“是，说话中学就要毕业了。”
“打算接着念大学吗？”
“嗯，我也不瞒您说，我这儿正犯愁呢，我弟他聪明，论理该让他念大学，可我又不挣钱，我男人挣的也不多，这些年养着我们，供他上学，已经不易了，对了，还没告诉您呢，我还生了个儿子，才两岁，现在是我婆婆给带着，回头也处处都要花钱的，我男人他人又太老实，有不了啥出息的，所以……”
“你就在犹豫，是不是拼了命也要让你弟弟上大学？”
“是啊，太太。要是上了大学，就一定能找到好饭碗，我也就拼了，砸锅卖铁都供他上。可万一上完了没啥用，咱没门子的人还是找不到个好饭碗的话，那不就白搭了？我听说也有上了大学照样没有好饭碗的。所以我这儿老嘀咕，因为我知道，我要是坚持，我男人会听我的。”
“这我倒看出来了，你有个做主人的样儿。”太太笑着说。
“穷人家，也没几件正经要做主的事儿。”嘴上这么说着，她心里惊叹，这位贵妇真是明眼人。可不是嘛，虽然没几件可做主的事儿，可就这几件事，哪件不是她做主？一跺脚，离开东北；一跺脚，嫁了人……不知道自己下一次会为什么事跺脚呢。
“一回生，二回熟，我看你们也是好人家出来的，没事带你弟弟来走动走动。”太太微笑着说。
“哎哟，您这府门这么高，我们穷家小户的人，怎么敢来走动呢？”她真是受宠若惊了。她从心底喜欢这个女学生打扮的太太，虽然她看得清清楚楚，人家比自己高着多大的一截，平时该是高得扬头都不得见的主儿，要不是今天这事儿，哪就够得着和人家说上句话了？人家客气，自己还真敢照人家说的，来“走动”不成？可禁不住的，她心里还真想那样，眼前这么一个她原来做梦都想不到会有的美人儿，不，不光是美，那大气劲儿，还有……她说不出来了，就是觉得，这个仙女般的女人身上有一种吸力，一种魔力，她说不出就里来，怎么说呢，反正如果不是亲眼见，她是说什么也不会想到这世上还能有这样的女人的。
“这位妹妹，我叫你声妹妹可以吧？”仙女又说道。
“哎哟哎哟，我怎么敢和您称姐道妹的呢？您是多高贵的人呀！我们……还是我刚才说的那话，穷家小户的，就是想高攀，也攀不起呀。”全是让张太太那过于出人意表的相貌与作派搞的，今天小黑他姐的表现很是反常。她一向是很自重的，她的处世宗旨是——如果可以说她有个宗旨的话——我尽我的力，能过啥日子过啥日子，绝不看人家的眼热，更不会想高攀谁。并不是说此刻她有高攀之意，那倒是没有的，只是，她心里有一种少有的情绪，就是想和这仙女般的人物多待一会儿。这样的人，她得以见到，实在是难而又难的事，若不是机缘凑巧，她哪能到这儿来？此外，她还有个隐隐的愿望，作为一个女人，她不由得好奇，这人世间罕见的仙女是否得配仙人？
“妹妹不必多礼，这人世间，所谓高低贵贱，都不是一成不变的，这些东西，是实的，也是虚的，倒是人根本的东西——人性，是不变的。所以我说，在芸芸众生之中，人能彼此看得上眼，就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妹妹你也该想到，这两个字我可是不轻易叫出口的。”
“那姐姐在上，小妹有礼了。”小黑他姐听到这儿，忙深深地鞠了一躬。神仙姐姐的话她不是每个字每个词都十分明白，但意思她还琢磨不透？自是更觉三生有幸。
“免礼吧。咱们有缘，以后你常带弟弟来串门就是了。”
“我一定来看姐姐。”
“这就对了，就拿我当姐姐。我妈就生我一个女孩儿，还有个姨表妹，在上海，想走动也不易的。有了你这么个妹妹，就好了。小红，去叫紫婕来。”她吩咐道，转身又问小黑他姐，“这半天了，还没问你贵姓呢。”
“免贵姓金，我叫金贵英，弟弟叫金海英。”
“是富贵的贵，还是桂花的桂？”
“姐姐，真让您问着了，是富贵的贵。”
“哈，你名字里都有贵字，还免得了？哦，姓金，你们在旗吗？”她笑言。
“在。”贵英答道，她也笑了。“不仅在旗，我奶奶还是蒙古人呢。”
“你家父辈祖辈有汉人吗？”
“有，我妈是汉人。”
“挺好，快五族共和了。”
“妈，叫我干嘛？”一个穿一身粉色缎子衣服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
“都这时候了，你在哪儿疯呢，我的大小姐？”太太疼爱地看着她的明珠。
“谁疯了，妈，你冤枉我！我们给小兔洗澡呢。”
“好，好，敢情是讲卫生呢，那是做好事，我说错了，对不起。来，问金姨好。”
“金姨好。”小姑娘还鞠了个躬。
“好可爱的小姑娘，你好，叫什么？几岁了？”
“我叫张紫婕，今年12了。”
“哎哟，姐姐，刚才您叫我妹妹，我心里还想，咱俩不定谁大呢，看您这样子，就像个女学生，谁能想到，都有这么大的闺女了呢。不像，不像。”金贵英忍不住摇头。
《紫玉轩的女人》 第二部分是红雨是涟漪（2）
“谢谢妹妹这么说，咱们女人家，到什么时候，想要的也还是年轻漂亮呀。”
“那是姐姐您，我们倒真不是这样呢。”
“咦？怎么会？”惊奇之下，张太太扬起了她那好看的眉毛。
“妈，问完好了，没我的事，我先走了，我们的事儿还没完呢。”紫婕插话说。
“嘿，你还有正经事儿呢，我倒忘了，我的大小姐。”
“还没弄完呢，得给它们都擦干呀。”
“对对，你认真负责的态度值得表扬。你还没问他好呢。”太太指着小黑说。
“就管他叫小黑吧，打小儿大家都这么叫他。”贵英说。
“小黑哥哥好。妈，金姨，我走了。”
“看这辈分，你是姨，他是哥，哪儿是哪儿呀。瞧这孩子。”太太看着紫婕心不在焉地向小黑微微鞠个躬后像被赦般跑出去，笑着对贵英说。
“随她的便吧。真是有福呀。”贵英感慨颇多。
“来，妹妹，接着说咱们的。”此时二人虽是目的不同，心思倒是一样的，一个不想告辞，一个不想送客，都想等先生回来，金家姐弟再走。“贵英妹妹，刚才咱们的话头儿让那丫头搅了，我说，咱们女人到什么时候都想年轻漂亮，你却不以为然，为什么？听话音儿你好像不在乎似的，不可惜了你的漂亮容貌？”
“哎哟，姐姐，快别拿妹妹开心了，我长得哪儿漂亮呀，先说女人要白，您看我，黑碳头一样，丑死了。”
“你是不白，可你的眉眼多好看呀，眉是眉，眼是眼的，这叫一个标致。”
“姐，快别说了，您才是美人呢。”
“好，咱们也别互相吹捧了。还说那个吧，长什么样是父母给的，可自己的形象，咱中国女人历来讲的，脚手头脸，都要有样，对这些，难道不是总要在意的？”
“不瞒姐姐您，我就不在意。”
“从来也不在意吗？”
“早就不在意了。”
“那总是在意过吧？”
“老早以前了。”
“现在为什么不在意了呢？”
“姐姐，穷人家和富人家想得不一样，您想呀，饭都不一定吃得饱呢，有那闲心？”
“妹妹，不一定是因为这吧，我看家里用的这些丫头，也爱美着呢，一有机会上街，她们总得变着法子买点儿让自己美一些的东西回来，不能总买衣服，哪怕买根红头绳啦，发卡啦，她们也乐得不行呢。”
“她们年轻，还有个念想呀。”
“你也不老呀。”
“姐姐，我怎么不老？”
“妹妹，你这话我就不爱听了，我是姐姐，你都老了，我呢？”张太太故作颦眉状。
“快别价，姐姐，您听我说，那个词叫什么来着，小黑，就像称东西的秤，来量事情的？”
“姐，是标准吗？”
“对对，你这孩子反应还挺快。”她又转向新认的姐姐，“姐，我不识几个字，可有一点我看得真真儿的，就是在这世上，对人对事的标准，有不知多少个呢。这么说吧，对穷人和富人从来就不用一个标准的。对穷人家的女人和富人家的女人怎么会用一个标准呢？说实话，您可能再过20年还年轻漂亮，可我早就老了，不好看了，这还是就算我以前还不丑的话。”
“妹妹，你这话也太过了。我还是觉得，贫富可能是会影响一点儿女人爱美的心，但不会完全影响的，我家里用的丫头不是例子吗？你说实话，你从来就不爱美吗？”
“嗯……当姑娘时，也爱臭美，像您刚才说的，没钱买衣服，鼓捣鼓捣头发，扎个红头绳绿头绳啥的，也不闲着，老想变个花样，弄个破镜子，还老照。”
“我说的没错吧。只是，你后来不爱美了，肯定有原因，是吧？对了，咱们当着小黑说这些合适吗？”
“没事儿，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