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怀中取出那尊未完成的石像,含笑递给了黑衣人。
城楼内没有点灯,郭长风怕他看不清楚,紧接着又晃燃了火摺子。
谁知黑衣人接过石像,只淡淡看了一眼,就还给郭长风,说道:“这是一尊女人的雕像,五官都未刻全,有什么好辨认的。”
郭长风道:“阁下何不仔细看看?或许你会认识这是谁的雕像。”
黑衣人诧异地轻噢了一声,果然又取过石像,仔细端详起来。
郭长风暗中注意着他的反应,只觉他眼神一片迷惘,似乎并没有震惊或激动的表情。
看了好一会,黑衣人又把石像还给了郭长风,摇摇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女人,你是由什么地方弄来的?”
郭长风道:“这是我无意间从林元晖身上搜到的,据说像上这位美女,跟林元晖曾有一段不寻常的感情……”
黑衣人好像对这故事毫无兴趣,轻哦道:“那你就留着吧,或许林元晖肯花钱把它赎回去,即使他不肯,这玉石也能值不少银子。”
说完,径自出楼而去。
郭长风不禁大感失望——
他本来怀疑这尊石像必然与两家结仇有重大关系,石像所雕美女,黑衣人一定认识,谁知道这揣测竟然错了。
难道石像真是林元晖的妻子?
那么林元晖为何又说石像的眼神流露着恨意呢?
如果林元晖确是个多情丈夫,他的妻子又怎么会恨他?
再说,林元晖每日晨昏两次在后院焚香祭奠,并非丧妻之后才开始,显见他祭奠的并不是亡妻,若说是追怀母恩,为什么又偷偷雕刻石像?
难道这石像会是他的母亲?
不!
当然不是。
石像既不是林元晖的母亲,也不是他的妻子,一定是另外一个女人……
郭长风凝视着石像,独自呆呆地出神,思绪万千,直如乱麻。
突然,火光一闪而灭,手中火摺子竟已燃烧完了。
柳拆三响,夜已深沉。
郭长风想起小强,连忙收好石像,匆匆赶回七贤楼。
经过前面院落时,只见小强房中寂然无声,房门反锁着。人犹未返。
郭长风皱皱眉头,在门上留了一个三角形的暗记,便回到后进上房。
当他一脚踏进房门,却发觉自己离开前贴在门缝间的发丝已经脱落,卧房内的枕褥抽屉,也有移动过的痕迹。
显然,他在外出这段中,曾经有人潜入房内搜索过。
郭长风倒不担心失窃,因为比较重要的东西,如“罗带”和“石像”都携带在身边,行囊里不过几件换洗衣服和散碎银两而已,可是,对来人的身分,却感到无限困惑。
黑衣人和何氏夫妇都在北门城楼,不可能是他们干的,寂寞山庄的林百合午后刚来过,似乎也没有这样作的理由。
那么,来人是属子哪一方面?
企图搜寻什么东西呢?
行囊中的银两,一样不少,这表示来人并非意在财物,而是有特别目的。
其目的何在?
就令人思量了。
郭长风心里惊疑不已,索性将门窗全都大开,也不点灯,端一把椅子,坐在房中静静地等候着。
约莫半盏热茶时光,一条黑影轻快地闪进后院,正是小强。
郭长风没等他开口,急忙举手示意“噤声”,然后向屋顶指了指。
小强会意,身一起,先上了屋顶。
郭长风凝神倾听了片刻,才轻轻由后窗飞出,掠身而上。
两人分别伏身屋顶瓦沟中,一个向北,一个向南,隔着一道屋脊,这才开始低声交谈。
郭长风首先道:“这座房已经被人监视,你要特别注意四周动静,声音尽量放低一点。”
小强应道:“好!知道了。”
郭长风道:“现在先说寂寞山庄的情形,有什么发现没有?”
小强道:“庄里很平静,看不出什么异状,只是戒备十分严密,大约申牌时候,有一骑快马出庄往西北山区驰去,好像有紧急事故。”
郭长风轻嗯一声,道:“嗯!黑衣人的消息,果然很正确,那一定是秦天祥送去的……”
接着,又问道:“你说庄里戒备严密,究竟严密到什么程度?”
小强道:“庄子围墙上,搭了十座竹楼,巡行瞭望的人络绎不绝,周围五里以内,遍设明桩暗卡,面且庄门紧闭,禁人出入,完全是一派如临大敌的样子,我在山下桑园里等了很久,才找到上山的机会,但始终无法进入庄中……当然,如果是夜晚,就不至这样用难了。”
郭长风道:“很好!寂寞山庄的情形已经够了,你再说说眼踪黑衣人的结果吧!”
小强轻笑道:“这一次,可就容易多啦,他们只注意城墙上面,却没想到城楼外会挂着一个人。”
郭长风道:“噢?原来你就是空挂在城楼外面?”
小强道:“可不是吗,你们在城楼里的谈话,我都听见了,后来你亮起火摺子,给他看那尊石像,我也忍不住在城垛箭孔中,偷偷看了一眼,可惜离得太远,没看清楚。”
郭长风也笑了笑,道:“好小子,居然连我也瞒过了,可见你的‘蜘蛛功’确实精进不少!”
小强道:“那是六哥你全神贯注在跟黑衣人说话,没有留意罢了。”
郭长风道:“事后你可曾找到他们匿身的地方?”
小强道:“说出来,六哥一定又觉得意外。那黑衣人和姓何的老夫妇,就住在北门附近,只要站在城墙上,一眼便能望见。”
郭长风讶然道:“莫非在船上?”
小强道:“一点也不错。他们的住处,是一艘双桅木船,当时就泊在城外码头边。”
郭长风道:“既然很近,你怎会耽误到现在才回来。”
小强道:“我偷偷跟踪他们上了船,听他们正在谈论六哥的事,所以回来迟了些。”
郭长风道:“他们谈论我什么事?”
小强道:“黑衣人的口气,似乎对你已经不太信任了,他们怀疑你另有用心,根本无意对林元晖下手。”
郭长风轻哦了一声,道:“还说了些什么?”
小强道:“那黑衣人在埋怨何老头夫妇,怪他们当初不该请你出山,听他的意思,必要时,准备另雇杀手,顶替你的任务。”
郭长风暗吃一惊,道:“他们有没有提起,准备另雇什么人?”
小强道:“这倒没有。不过,他们也想到,如果另雇别人出手,可能会激起你反感,除非迫不得已,不愿出此下策。”
郭长风听了,默然无语。
好半晌,小强又低声问道:“六哥,你是不是真的不愿对林元晖下手呢?昨天发生的事,果真是为了‘比价增酬’?还是别有原因?”
郭长风长吁一口气,没有回答。
小强又道:“六哥,究竟是什么原因。连我也不愿意告诉吗?”
郭长风沉默良久,才缓缓说道:“你叫我说什么?我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总之,我觉得这件事内情太复杂,一时很难作决定。”
小强道:“哪一方面太复杂呢?”
郭长风道:“譬如说,黑衣人和林元晖结仇的起因,寂寞山庄的景况,石像的秘密,黑衣人的身分……太多太多的事,都叫人真猜不透。”
小强吟了一下,道: “有句话,我说出来,六哥不要见怪。”
郭长风道:“说吧,我不会怪你。”
小强道:“我以为这些复杂的内情,跟咱们并不相干,咱们只看谁出价高,就替谁办事,何必去关心这些呢?”
郭长风道:“你真的认为这些事跟咱们不相干么?”
小强道:“是呀!恩怨是非,那是他们的事,跟咱们有什么关系?”
郭长风道:“不!小强,这话错了,除非咱们不承担杀人的任务,否则,鲜血染在咱们手上,活生生的性命毁在咱们手中,怎么说跟咱们没有关系?”
小强道:“既然做了职业杀手,总难免要沾染血腥,莫非六哥对杀人的职业感到厌倦了?”
郭长风轻叹一口气,幽幽道:“岂仅是厌倦,简直是有些胆怯……”
小强诧道:“胆怯?”
郭长风道:“是的,正是胆怯,自从来到襄阳,我就有这种感觉,昨天在寂寞山庄后院内,这种感觉尤其明显。”
小强道:“因为戒备太严密?”
郭长风摇头道:“刚好相反。寂寞山庄的戒备太不够严密,林元晖是武功荒废,不堪一击,正因为如此,我才感觉到分外胆怯,不敢下手。”
小强愕然道:“这是为什么?”
郭长风道:“我害怕一击出手,将会铸成遗憾终生的大错。三年前,我已经做错了一次,绝对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小强道:“你是说三年前杀杜五娘和闪电手孙奇那件事?”
郭长风道:“不错,那是一次血淋淋的教训,直到现在,犹令人追悔无及,耿耿难忘。”
小强道:“六哥,不是我做兄弟的说你,你也太迂了。杜五娘守节不贞,勾引奸夫杀翁夺产,闪电手孙奇仗着武功高强,恋奸杀人,都是铁一般的事实,奸夫淫妇人人皆曰可杀,何况你已明帖约战,对他们可说仁至义尽,怎能算做错了呢?”
郭长风道:“不!奸夫淫妇固然该杀,孩子却是无辜的。当时,我不知道杜五娘已经怀着身孕,等到一剑穿腹而过,才发觉铸成了大错……”
说到这里,长叹了一声,又道:“无论如何,那孩子并没有任何罪过,或许他出世以后,会成为一个有用的伟人,替世间百姓造福,却被我的无情剑刃残杀腹中,俗语说,刑不及孕妇,这不是我做惜了吗?”
小强道:“或许他是天生孽种,若让他出生长大,反而会作恶为害天下……”
郭长风道:“他纵然生而作恶,未必应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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