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作者:海飞]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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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雕[作者:海飞]1- 第1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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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花雕'作者:海飞'


                  查看有无更新版本关键字: 2005…9…3 





                    海飞,男,1971年生,曾在《小说选刊》、《十月》、《天涯》、《清明》、《长城》、《小说界》、《山花》、《上海文学》、《青年文学》等刊物发表作品100多万字,著有小说集《后巷的蝉》(中国文联出版社)、散文集《丹桂房的日子》(作家出版社)、长篇小说《花雕》(学林出版社)、长篇小说《生如夏花》(春风文艺出版社)。

                    曾获“贝塔斯曼杯”第三届全球网络原创文学作品大赛散文奖;首届全国微型小说年度评选二等奖;《小小说选刊》2001——2002年度全国小小说十佳;2003浙江省青年文学之星提名;《上海文学》首届全国新人大赛小说一等奖。



                  第一章

                  1。木桶里的青春

                    花青把一只脚伸进温热的水中,然后另一只脚也伸进了水中,花青就把自己整个地伸进了1942年东浦镇的冬天。木桶是陈旧的,花青站在木桶的中间,像一棵从木桶中长出的白嫩的小笋。她缓缓地蹲下身去,变成了一只白白软软的蚕。而木桶是陈旧的茧,把花青包裹起来。水一点点漫上来,漫上她的大腿、屁股、小腹、胸部。它们传达的暖意像一根根会游动的针一样,先是扎着花青的每一寸肌肤,然后,像小虫一样钻进了它的皮肤,并且在花青的血液里奔跑。木桶里有了水流涌动的声音,很轻缓的,像从遥远的地方涌过来。花青把眼睛闭了起来,她突然觉得很累,是那种一动也不想再动的累。花青在1942年冬天里像安静睡着的一只蚕。她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了娘手中握着一只木勺子,很轻地冲花青笑了一下。

                    娘是小巧的,是那种让人觉得没有力量的小巧,仿佛一阵风也可以把娘从这个世界上吹走。娘用手中的木勺往木桶里加着热水。热水们很欢快,它们叽里咕噜地大声说着话,像在评说着花青皮肤的好坏。花青的手指掠过了自己的脖子、手臂,然后落在手己小而结实的胸前。娘仍然在往桶里添着水,添水就是添着一种温暖。娘的声音很轻巧地落了下来,明天你就是宋家的人了。娘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哭腔,是一种花青很不喜欢的声音。所以花青微闭着的双眼皱了皱眉头。她在往身上撸着水,她怕水温的冷去,她需要一种热长久地把她包裹,需要像一个子宫羊水里的婴儿那样睡得踏实。

                    花青后来站了起来。她站在木桶中央,有许多水纷纷从她的皮肤上跳了下来,跌入木桶里。花青看到娘的头发上有许多棉花的碎屑。娘的头发上一直都有棉花屑的,娘和爹一起乐此不疲地在一台小巧的轧棉机前工作,那是他们一家赖以生存的一台小机器。爹的身上和头上也都是这种白色的碎屑,好象他们一家天生就与棉花有着某种关联似的。花青喜欢听轧棉机单调的声音。爹巍颤颤地踩在踏板上,像一头蚂蚁爬上了某一根风中的稻草。花青总是坐在门前,听着轧棉机的声音,什么也不想,看着一些人捧着旧棉花胎来找爹加工。他们叫爹花老板,花青的心里就发笑。如果爹守着这台小机器也算老板的话,那么爹就是东浦镇上最小的老板。宋祥东才是老板,宋祥东有酒作坊有米行有酱园有大片的良田。和宋祥东比,爹是宋祥东梳头时不小心落下的一根头发,或者,半根头发。

                    花青从木桶里走了出来,两条白白的长腿就落在了地上。娘为花青擦着水珠,娘细心地擦着花青身上的水珠。娘的眼睛里盛着一些内容,在暗淡的油灯的灯光下,娘分明看到了花青身上的皮肤呈现出的一种光泽。那是一种诱人的光,那种光是某个特定年龄段的女人才会有的。花青走到了她的床边,她掀开那床睡了多年的被子,钻了进去,缓慢而稳妥,像一条蛇钻回自己的巢穴一样。明天要穿的,从里到外一身新的衣服,就放在床边的椅子上。它们是明天花青的一层壳,花青要戴着这层壳上路。花青睁着黑亮的眼睛,她的睡意一点也没有,她的身体是温热的。爹的身影晃了晃进来了,爹其实在门外静候多时,爹的笑容里有一种讨好的味道。他不停地搓着手,好象感到很冷的样子。他和娘一起,站在花青的床前,他们是想和花青说几句告别的话。他们在想,说些什么。他们想了好久也没能想起来该说些什么,最后还是娘的嘴唇吐出了一些音节。娘的嘴唇很薄,有人说薄嘴唇的女人是刀子嘴豆腐心,但是花青从来没有感觉到娘什么时候是刀子嘴了。她看到娘的嘴唇里跳下了一些音节,那些音节的意思是,女儿,你好好在宋家过你的日子。

                    花青想了想,笑了一下。她当然会在宋家好好过日子。现在,花青想睡了,她看了两个身上沾满棉花的人一眼说,我想睡了,你们出去吧。两个人愣了一下,他们没有想到花青会让他们离开。最后他们还是离开了,他们一前一后地离开了花青的床前。花青看到两个年纪不大的人的苍老的背影。此后那么长的安静的时间里,花青盯着那只木桶看,那里面还装着花青洗澡的水,它们正在以极快的速度冷却。1942年的冬天,花青知道屋外的风一定跑得很快。


                  2。生命拐弯的冬天

                    东浦是一个古老的小镇,青石板铺地,一条狭长的河像一根裤带一样扔在镇子上。河的两边是商铺,是一条什么样的吆喝声都能听到的小街。河里游动着乌篷船,像一条条悄无声息的黑鱼一样,一下子出现在你的面前,一下子又不见了。棉布店、汤团点、南货店、小宁波的裁缝铺、阿发剃头的剃头店等等,它们的姿态显得很从容,像一朵一直以来开着路边的花一样。而河以及河的支流,像一根根细小的血管,连着镇外的湖,连着镇外的河,连着镇外四通八达的水网。不远处就是一座闻名的水城,是一座被水浸泡着的古老城市绍兴。东浦还是酒乡,在镇子上的任何一个角落里,你都能闻到酒的气息,这种气息会让一个外地人昏昏欲睡。

                    东浦,就在花青的目光中。花青站在船头,她一声不响地站在船头。一块盖在她头上的红头巾,被她悄悄揭下了。天有些灰暗,是那种暮气沉沉的灰暗,会让人的心情感到压抑。花青站在船头看着两边的街景,她看到了一群大雁在头顶上飞过。冬天,总是有这样的鸟不知疲倦地奔来奔去,就像花青昨夜在木桶里寻找温暖的水一样,寻找着温暖。花青的目光也变成了一只大雁,它飞起来,飞到了东浦镇的上空。它看到了站在家门口的爹和娘,他们的脚踏轧棉机停止了工作,所以他们非常难得地站在了一堆安静中。他们看着自己的女儿在家门口上船,看着一个跟自己生活了二十年的女儿突然变成了宋家的人,看着女儿登船。女儿没有回头,一直都没有。这让他们很伤心,小巧的娘还颤颤地站在风中哭出了细碎的声音。爹因为冷的缘故,缩着脖子,清水鼻涕也从鼻孔里钻了出来。爹和娘的表现让花青很不满意,但是她什么也没有说。她懒得说。

                    花青没有嫁妆。除了她的好岁月好相貌好身段好皮肤,就什么也没有了。花青的目光再抬了抬,她看到了宋家院子里的热闹场面,宰鸡杀鸭,院子里弥漫着热气。宋祥东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太太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他们在等待着花青的到来。花青的目光有些疲倦了,大雁不知疲倦,但是花青的目光疲倦了。她把目光从天空中收回来的时候,突然想,我是不是有三只眼睛,是不是还有一只长在额头上的眼睛。她闭了闭眼睛,几家商铺就一闪而过。她再闭了闭眼睛,又几家商铺一闪而过。摇船的船工戴着乌毡,看到花青朝他看时,他咧嘴笑了笑。他的牙齿是黄而黑的,小胡子上还残留着中午贪吃黄酒的痕迹。他的眼角挂着饱满的眼屎,他的身体是健硕的,那与他长期地摇船有关。船工脚踩着橹,手摇着橹,他单调的动作让一条乌篷快速前行。对于乌篷来说,一个水乡小镇算得了什么,它能在瞬间跑遍小镇的角落,把小镇冲撞得支离破碎。

                    花青在嫁人的路上。船工的脸上呈现出讨好的笑容,他对花青说,你坐下来吧,你坐到舱里,舱里暖和。这时候花青又抬头看了一下天,天阴沉沉的。花青听话地回到了舱里,她不能一路招摇着站在船头的,她要把一块红布盖在头上,让人搀扶着下船,那才像一个嫁人的样子。然后,她的后半生将和一座宋家的台门有关,和一个姓宋的男人有关。花青坐回到舱里,她把背靠在竹编的篷壁上。她的手指轻轻触摸着篷壁,篷壁传达着一种凉意。这时候她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悉悉嗦嗦的声音,密集地响起来。她把头探出舱外,有几粒小巧的雪子落在了她的脸上,有些微的麻麻的感觉。花青的心情突然之间愉悦起来,好象是一直以来都在等待着一场雪的降临似的。她突然想起了爹和娘,会不会还傻傻地站在门口,望着家门口河埠头那条狭长如沟的河发呆。

                    船工缩着脖子,他说下雪了。花青没有搭话,花青想我又不是不知道下雪了。雪子越落越大,在乌篷船的篷顶响着,像炒豆的声音。花青听着船边的水声,她突然想唱一首歌,但是她不知道该怎么唱,她只是有了唱歌的欲望而已。没多久,花青看到了舱外有零星的大朵的雪花,夹杂在雪子中,飘落下来,像仙女下凡。花青再一次站到了舱外,她直直地站在船头,有雪落入了她的脖子里,很快化为水,化为一种凉意。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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