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凉的风吹过去了,贪玩的孩子奔跑过去了,孤独的云飘过去了,时间也不离不弃全心全意地向前推移了。
华灯初上的夜晚,凉风习习。我一个人漫步回家。前方的黑暗中透露着些许模糊的光亮。我不经意抬头,却看见森可的脸,他傲慢的沉溺于欲望的脸。我闭上眼睛,只看见酸楚,像午夜冰冷的海水,没有葵花了,没有希望了。眼前像电影一样闪现过那些让人心碎的画面。森可的生活中不被我知晓的部分像打开的画报一样展现在我面前时,我才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他。不了解他对烟酒和女人的热情,不了解他暴戾的个性,他总是有那么多的妹妹,他总是用他的拥抱和亲吻安慰她们。当我的忍让到达限度,我们就争吵,我扇他耳光,他就一个人坐在黑暗中。他甚至不屑和我争吵。每一次的战斗,是的,我和他之间的争吵就像战斗,战斗的结果就是妥协。有时候我哭,他便过来抱我,对我说,光七你要相信我爱你,我们会永远在一起的。然后我流着眼泪不停地点头。我不想失去他。有时候他也受够了我的吵闹,一个人沉闷地抽烟,我坐得远远的,看着他眼里忽明忽灭的光,想起我的梦想,我说过要带他去看葵花的。于是我选择等待,选择妥协,我轻轻地靠在他背上,我的期待像一条河流,深深地流淌着。他摁灭烟头,把我推到墙上粗暴地吻我,喘着气恶狠狠地对我说,光七你这个疯丫头要是再这样我就甩了你!
每一次战斗,每一次和好,每一次等待,每一次愤怒。如果爱是一种期待,如果梦想可以期待,那么我想,我已经期待过了。可是每一次的期待都是失望。他不曾改变,他不曾想过为我而改变。他有他的生活方式,他有他的世界,那是我无法了解也无法改变的。要如何相信呢,谁能够相信爱,如何相信永远呢?这样的话他是不是曾说给无数个光七听呢?
晚风徐徐,我的心情却是湿润。不知不觉走到森可最常去的酒吧。他的吉普停在门前的树旁。熟悉的深绿色,不过在车尾涂抹上了火焰一般耀眼的颜色,可是它的伤疤还在,那块苟且存活在右边车门上的伤疤,它掉了漆,看上去奇丑无比。我看着它,用手轻轻地抚摸它,它粗糙的锈迹斑斑的表面,它像在嘲笑我,仿佛对我说,光七,现在这个位置已经不是你的了。有无数的人都等着坐上去,而你,再无机会。
我的眼泪总是这样无声地流下。像耻辱的伤口。却无法停止。
这就如同我的梦想,和期待。
第二部分只有梦想生生不息(1)
我闭上眼睛,只看到充满希望的葵花田长成了海洋,如波浪般向我涌来。生生不息。
下午与修氏约在咖啡馆。
光七,你知道你有一种非常淡却又耀眼的气质吗?修氏说。
我诧异地看着他。
他微笑着,不说话。
我给你带了画。我从身后拿出一幅画,卷着,用灰色的丝带扎着。
是吗?谢谢你。他笑着接过。然后缓慢地打开,带着赞许的目光。我在阳光渐渐变淡的夏末午后看着他这一连串的动作。想着他是如此珍惜我的画。可是森可永远不会。他永远无法对我的画产生任何兴趣。他只是把它当作我谋生的工具,当作闲来无事的消遣,他永远无法理解画画对于我的意义,就如同他无法理解我的梦想。
他认真地看着画。上面画的是葵花田。浓烈的璀璨的色彩四处流溢,像希望。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总是拿他与森可比较。我和森可已经结束。而这一切也全然与他无关。
光七。他抬头看我。
喜欢吗?这是我最喜欢的花。
恩。非常喜欢。谢谢你。
不用。我朝他微笑。
光七。你的梦想是去新疆看葵花,对吗?他轻声问。
是的。我看见午后的阳光轻轻地流泻在他洁净的手指上,他那薄薄的近乎透明的皮肤上延伸着无数细细的纹痕。
光七,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新疆吗?他说。
我又一次惊诧地看他。他的表情认真而庄重。
你愿意吗?
你是说,去新疆?我问。
是的。新疆。可以去看葵花。你可以画像海洋一样的葵花。
可是,你不觉得太突然了吗?这是我们第三次见面。
光七。他轻轻地笑了。有些事情与时间无关。
为什么是我呢?这个城市里有许许多多的女孩,她们比我更美丽,比我更天真,比我更富有。我什么都没有。我很贫穷。因为紧张,我的语调变得快速。
因为我信任你。
我沉默地看着他。他的眼神平和安静。我能够感觉到窗台的阳光正慢慢地流泻进来,慵懒地躺倒在方格子的桌布上。我的梦想,我的去新疆的梦想就在眼前。我看着眼前的修氏。在即将触摸到梦想的这一刻恍惚中,我却突然想起了某个盛夏的时候,阳光流泻,另一个男人漂亮的闪着光的眼睛,他在轻轻地笑着。我闭上眼睛,看到没有尽头的葵花田野,它们的希望在风中摇摆着,光芒却仿佛一下子在阳光中熄灭。
于是我的心里就这样被沉默的无法叙说的失望充满了。
可以考虑吗?明天早上我在机场等你。如果你来,我们就一起去新疆,如果你没有来,那也没有关系。我祝你幸福。
步行回家。皎洁透明的月色像清澈的河水,沉静地流淌。院子的门虚掩着,推门进去就看见一地的月光和纷繁的花瓣。院子里的花树在盛夏的时候开了很多很多花,气味甜美浓郁。现在花期已过,它们便纷纷扬扬地落下,落成一地的期待,来年再长出芬芳。我慢慢地走进冗长的走道。黑暗中我闭着眼睛,右手一路抚摸着墙壁。坎坷凹凸,像人生的旅程。这寂静的时刻,时间仿佛停止,我在纪念,曾有过的那些回忆。结束无可回避,我知道。所以才要好好纪念。突然一双手紧紧地捕捉了我的手臂,然后我熟悉的气息拥抱我。
森可。我叫他的名字。
是你吗?是你吗?森可?
他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我,把我摁在墙上用力地吻我。他的嘴唇和脸冷得像冰。
第二部分只有梦想生生不息(2)
他的沉默和用力让我喘不过气,我慢慢闭上眼睛。黑暗中闪现过我们相处的每一个瞬间,从第一次见面时在校门口沉默的凝视,到第二次在寂静胡同里简单的告白,从第一次在这走道里的拥抱,到激烈争吵后温存的亲吻,从安静的午后田野,到洒满星光的延伸的公路……原来是有过这么多相处的时刻,我的眼里充满了眼泪。
他终于肯停下了。我听见他的疲惫的恳切的声音。
光七。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让我们重新开始,我不想没有你。
我的眼泪流下来。我看着他,我看不见他,他的漂亮的眼睛里这时候只有黯淡的光,它照不亮我的心。他又吻我。我闭上眼睛,却没有看见闪亮金色的灿烂葵花像希望一般在风中舞动着,我只看到没有光明的绝望和内心的酸楚像冰冷的海水迅速地涌上岸,把我淹没。我想起修氏的话,光七,你愿意跟我一起去新疆吗?你愿意吗?
他的用力让我痛得颤抖。他满身酒气,看来是醉得一塌糊涂。我冰冷的手指贴着墙壁,痉挛。突然我摸到了四个并排刻在一起的字,“我爱光七”,是那四个熟悉的字,可是眼前的人却不是我熟悉的森可。但即使是我熟悉的他,也无法带来最初的梦想和最后的期待。我感到失望。
我咬了他一口,用力推开他。
你干什么?他停下他疯狂的动作,暂停了一会儿,有些恼怒地问。
我想去新疆,想去看葵花。我喘着气轻声说。
他沉默了一下,大声喊到,你要跟那个男人去新疆吗?!光七!
我在黑暗中瞪大眼睛,你跟踪我?
我才没有跟踪你。我只是要来跟你道歉。我想和你重新开始。哼,真可笑,没想到你这么快就勾搭上一个有钱人了。他不就是比我有钱,能让你去新疆吗?你就那么下贱吗?!他的声音暴戾而巨大,他对我的误会让我对他彻底失望。黑暗震动着,我们对彼此的留念和爱,都在轰隆坍塌。
森可!我是很想去新疆。但这与钱无关。这跟那个男人无关。
沉默。沉默像黑暗一样让人害怕和迷惑。
终于我听见他说,那我们重新开始,好吗?光七,我们可以重新开始的。他的声音没有往常的霸道暴戾,像一只收紧羽毛的鸟。
森可。重新开始又能怎么样呢!我说,过去的每一次重新开始,你都信誓旦旦,可是结果呢。还是要争吵,还是这样没完没了地纠缠。
他打断我的话,冲到我面前,喊道,不管怎么样,我们还是在一起啊。我们在一起!他满嘴酒气。
森可,你醉了。我推开他,说。
我没有,我没有醉。光七,你还爱我吧。说你爱我。他突然变得像孩子一样任性。
森可,我们的问题在于……他又打断我的话。
我不要听,不要听什么问题。我们没问题,我,我只要你说你还爱我。他醉得不轻,在黑暗中反复地走来走去。
好,森可,我爱你。可是我们之间的问题不是爱就可以解决的!
没问题。只要你还爱我,就可以了。我们重新开始吧,光七。他说。
不行。森可。我爱你,可是问题的关键是你不可能为我放弃你的生活,我也不可能永远等着你改变。
什么放弃,改变什么?为什么要改变?只要我们在一起,什么都好了。醉醺醺的他根本弄不清事情的本质。看来在这场爱情中,我们俩谁也没有好过,我们都不知道自己的未来,都没有想过我们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