咽地说不出话来。
我也不知如何替她想法子,但至少止住她的眼泪再说。
我把曼露约来喝咖啡。
她穿了一套唐装衫裤,非常美艳奇情,这身打扮走到街上,吸引的目光一定比法国时装
为多。
我吸口烟喷出来,说道:「杀鸡焉用牛刀。」
「说什麽?」她睁圆双眼。我笑。
「又说什麽难听的话?狗嘴吐不出象牙来。」她瞄著我。
我不敢复述。
「长得这麽好,应该趁早找个正主儿,从此金盆洗手,退出江湖。」
她打个呵欠。「这些话好不闷人,十五岁那年,我妈已经对我说过了。」
「听不入耳?」
「我嫌人时,人亦嫌我。」她说。
「你若慢慢找,总有机会。」
「平日为口奔驰,谁还有这种兴致?」
我沉吟。
「说来说去,是劝我离开姓楚的?」
「你是明白人。」
「我真不明白,你怎麽会有空理这种事。」
我按熄香烟。「我也奇怪,昨夜作梦,梦见故人,我才明白过来。」
曼露问:「她像你初恋的女朋友?」
「是。」真聪明。
「多少年前的事了?」
「当我心还柔软的时候,足有两百年。」
曼露并没有笑,她脸上现出一丝痛苦的表情。
「怎麽?也触动你的回忆?」我问。
「谁没有回忆?」
「我决定帮她一个忙。」
曼露扭动腰肢,走到窗前。「告诉她,那个姓楚的并不是什麽好人,她对付不了他。」
「人家也走了两、三年。」
「不见得我一走,他便会回到她的身边。」
「你怎麽知道他不肯?」我说。「你死缠著他。」
曼露冷笑。「我缠他?」
我又说错了话。「对不起对不起,他缠你,好了吧?」
「反正与你无关。」
我一点办法都没有,看著她白瞪眼。
曼露「噗哧」一声笑出来。
她并没有即刻站起来走,慢慢的喝著咖啡。
这个下午天气很好!撞球室内三三两两的学生正在悠闲地玩球,有一丝阳光照进来,整
个球室显得温柔了。
曼露问:「你又是如何做起球室老板来的?」
「没读过什麽书,又有点小积蓄,随便做些小生意。」
「老板当年名震撞球室,谁不知道?何必谦虚?」
我不动声色。「那时你还没有出世。」
她唏嘘。「我也不小了。」
「到底还似一枝花般。」我是由衷的。
「是吗?」她也笑。
「你呢,谁教你这一手球艺?」
「家父。」她说。「自小跟著他出出入入撞球室,每天与人赌两局,赢到钱拿去喝酒,
他很少输。」
「你也很能干。」我说。「得乃父真传。」
「老板过奖了。」她说。「哪及你一半。」
「真的,」我说。「我要是玩,一定败在你手中。」
「开头还不承认会打球呢。」她取笑我。
我讪讪地。
「要不要赌一局?」她问。
「赌什麽?」我一怔。「我是小本经营,哪赌得起?」
她不悦。「老板也太小心了,什麽事都有言在先,不一定要赌钱,是不是?」
「那赌什麽?」
她双眸凝视我。「如果我输了,以後不在这地头出没,将姓楚的交还给你,如果我赢了
,你不得再噜苏我,要任我在这裹设局。」
我轻笑。「这简直是踢馆!」
「正是。」
「为什麽把事情闹大?」我希望尚有挽回。
她说:「这是你救你那宝贝小女孩的一次好机会。」
曼露说得对,真好,这是一次好机会。
我喃喃说:「我好几年没碰到球杆了。」
「宝刀未老。」曼露说。
我不禁技痒,取起球杆,在桌边作势射球。
曼露喝一声采。「好!龙行虎步,果然有气势。」
我转头笑。「你这小妞,一张嘴恁地讨人欢喜。」
她也眨眨眼笑。「如何?」
「下个月一号晚上七点,你到我这裹来。」我说。
她一怔,随即得意地点点头,脸上发出神气的光彩走了。
我要赶紧练起来才行。说句不好听的话,曼露在明,我在暗,我对她的实力有两、三分了
解,而她对我,却靠猜测。
不过话得说回来讲,她输给我伍岳不打紧,相反地我如果输了给她,以後就不必混了。所
以我也不能小窥她。
当夜我便作了许多梦,梦见多年前的小女孩,因为家中穷困,所以不得不远嫁异邦……
那双眼睛,真的跟小玲长得一模一样,可怜无助的看著我,彷佛盼望我救助她,但是那时候
我没有能力。
现在我有能力了。
我一定要帮助她,令她快乐。一定!
忽然之间,我把过去与目前混在一起而谈,只为尽自己一点心意。
我开始天天操球,夜夜玩至十二点。
生疏了,真的生疏许多,与从前打遍大江南北是不能比,希望真如曼露所说:宝刀未老。
这场比赛的赌注是姓楚的小子。
真没想到会为一个陌生的人操这样的心。
曼露上来的时候不时讽刺揶揄我:「怎麽了?在练球?也太谦虚了,何必呢,一举手就可把
我击败,对付我们这种小不点,不用费劲。」
我只装听不到。
在她眼中,无异我是偏心的,偏给小玲,没有偏给她。
她把话说得很明:「依我看做人做弱者好得多,自有人为你出头、为你争。老板,我说
得对不对?」
自然没有人会帮她,谁会为虎添翼?
但我对曼露本身有好感:她爽朗、大力、富感情、人长得艳,又不失江湖儿女的义气,
对我又彷佛有点意思。
如果我还打算找个对象成家,曼露是较为理想的,难道我还能娶一个教书先生不成?选
对象这件事,讲究门当户对。
成家……我心一动。
如果我羸了这场球,说不定也可赢得一颗芳心?
一号终於来临,曼露准七点来到我这裹。
我特地为这场赛事提早打烊。
她穿著紧身衣服,十分性感,我警惕自己:不要被分散注意力才好。
她仍然浓妆,脸色却绷得很紧。
我们开始。
我发觉我仍然低估了她。
这妞的一手球在平时只露了三分光景,与我正式比赛起来,施出浑身解数,球球会得转
弯,力道一分不差,留下来给我的尽是险著,半小时之後,我开始流汗。
看得出对我是佩服的,每次我的球温柔地、潇洒地,转弯抹角达到目的,她都会发出赞
叹,她识货。
三盘两胜,我真的没有十分把握。
曼露精於花招,输於力弱,女人家力道到底差点。
我险胜一局。
第二局我的功夫渐渐回来,一只球跟看一只球落网,几乎打完全局,但曼露留下一著险
要,我没成功。
她啧啧。「真的生疏了,应该落网的。」
我随即表演一招两球同时进网,但她还是胜出。
她有点兴奋,说:「这是前辈给我们留点面子。」
我看她一眼,继续努力。
球赛继续到九点。结果,我胜出。
她说:「意料中事。」
只有我自己才知道胜得多险。
她有点点怅惘。「由此可知,我那手三脚猫功夫,混饭是足够,打真军是差远矣。」
我不出声。
「伍老板,球彷佛会听你说话似的,怎麽搞的?」她趋前来问。
「这是秘密。」我笑说。
她叹息一声。「自然,传男不传女。」她停一停。「我会遵守我的诺言,我不会再回来
「曼露。」
她扬起一条眉。
「你留下来。」
「什麽?」
「请你留下来。」
「为什麽?」
「别问那麽多,只要说愿不愿意,留在这一间撞球室,有饭吃饭,有粥吃粥,如何?」
她怔住。
「当然,我不会亏待你,一切依足规矩做。」
她问:「为什麽到现在才提出来?」
我缓缓说:「因为到现在才时机成熟。」
她的眼睛渐渐发红。
「如何?」我说。「你还是赢了,如果不嫌我是个「老前辈」,一切你拿主意。」
「我要正式结婚。」
「自然。」
她掩面痛哭起来。
轮到我呆住。「喂,别哭别哭,哭什麽:」
她呜咽说:「所以说你不懂女人心理。」
我笑了。
我们的婚期订在一个月之後。
过了三、两天,小玲来找我,曼露倚在房门口看我们说话。
小玲说:「老板,谢谢你,他出现了,说是工作忙,所以先一阵子没空。」
「是不是?」我说。「雨过天青,完全没事。」
她笑著道谢而去。我内心觉得安慰。
曼露「哼」的一声。「原来是只毛都没出齐的小鸡。」
我说:「话别说得太难听。」
「事实如此,」曼露说。「值你为她得罪这个得罪那个的。」
我笑,天下的女人都一样。
「怎麽,不服气?」她泼辣地撒娇。「不服再来玩一盘!」
我装得很呆木的说:「小姐,我……我不会打撞球。」
「去你的!」她用枕头扔我。
我与她笑作一团。
真没想到会有这一刻。
人生如桌上的彩球,丢到哪裹是哪裹,身不由己,而我,我算是落在网中的球,已经知
道结局,有曼露陪伴我,於愿已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