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闲心中颤抖。
“里面怎么样了?”
沈阁月不再理会丁闲,只是看向书房内。
门扉紧锁。
“这么吵,怕不要坏了事……母亲呢?这个时辰了肯定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
沈阁晴的口气极其恶毒,丁闲双耳嗡鸣,远远听着,一时间竟判断不出,里面究竟藏了什么样的阴谋?
“她们来了。”沈阁月昂首看住撑着伞过来的龙池凤阁。“推门吧,我们进去,看看沈门大小姐与人通奸的好事。”
她刻意放大语声。
丁闲在地上刚刚勉力擦去脸上的血,抬起头来。
不可置信。
通奸?
她瞪大眼睛,望着沈阁月。
——一个父亲所生的姐妹啊。
怎么就能到如此?
怎么做得出来这样的事?
怎么用得到如此的手段?
“不必了。”
沈微行的声音沉沉。
从书房内传来。
亦似从炼狱深处传来。
丁闲从未听过沈微行如此愤怒的声音。
但却觉得毫无诧异。
因为她心中也燃着同样的愤怒。
书房的门扉被推开。
沈微行衣衫不整,站在那里。
她手中持剑。
装饰性地挂在书房壁上的古剑。
剑上染血,一滴一滴,滴下来。
她身后,一名赤身裸体的男子,已然身首异处,躺在书桌之上。
龙池凤阁两人,双双被吓得出声惊呼,连退数步。
沈阁月不甘心地看住地上,又看沈微行,“你杀了你奸夫?”
“他想要□我。”沈微行眸子冰寒,看住沈阁月。
“□?”沈阁月尖锐地笑起来。“凭你的本事,谁能□得了你?”
一片物事被扔到沈阁月脚前。
滑滑黏黏,上有五官,竟是一张极其精巧的人皮面具。
“此人伪装成皇上的模样,威逼我相从。幸我看破伪装,杀之。”
哐然一声,沈微行将剑掷在地下。
元音震耳。
竟是带了极其深厚的内劲。
沈阁月与沈阁晴等人俱是骇然而退。
这一掷,若是冲着她们而来,两人可有把握避过?
沈微行踏出门槛。
一侧沈垂杨躬身拜住,神情紧张。
她斜睨一眼,冷冷道,“好一碗姜汤。”
沈垂杨咬牙抬头,“大小姐在说什么?婢子不明。”
天色开阳。
沈微行俯身,温柔地扶起来丁闲,用衣袖擦去她脸上污泥与血迹。
同一时刻。
沈扶桑冲了入来。
她身上斑斑染血。
俱都是剑伤。
但却有着骄傲的神情。
“亭少爷的引雷之术被我所破。”她高声道,“这雨,是不会再下了。”
☆、(18)何处容身
三个女子相互扶持着,在逐渐放晴的春光中,慢慢走回了紫微阁。
一路上,有花使或是婢女路过,皆都噤若寒蝉,不敢出声。
未到院门,却见沈微止推门而出。
“你们三人今日命星皆有血光——怎么回事?”
他愕然看住三人狼狈的情状。
丁闲软软将他推开,“没事。”
先前情状,一昧紧急求存。现今却不由得有些怨怼——
在我扑于泥泞之中时,你在哪里?
“丁闲,”沈微行忽然出声,“机慧的命星亦出事,想是以此来调开微止,你莫要介怀。”
沈微止诚恳点头,带些颤抖地伸手,抚了抚丁闲头上可怕的伤势,沉声道,“不错,冲儿凌晨来见,说机慧割脉自残,四娘哭昏过去,想求我们过去看看。我不愿惊扰姐姐,便自己去了。你们究竟遭遇了什么事?”
丁闲心中一软,低声道,“入去慢慢解释。”
“原来如此。”沈扶桑却不顾路人侧目地狞笑起来,“又是猫,又是沈机慧,好缜密的布局,好可怕的机心,好恶毒的手段——这样的家,还待得下去么?”
“待不下去便认输么?”沈微行沉声道,“你伤势最重,不要乱说话了,抱元守一,护住自己心脉。”
沈扶桑身上有七八处剑伤。幸好都不致命,只是流血过多,人疲倦而衰弱。
丁闲额头侧面被沈阁月靴子的铁片割伤,一个不大但是颇深的口子,再斜些便命中了要穴,令人后怕。此外便是一脚之力踢出的一个大包,淤青痕紫,颇为吓人。
丁闲将头发散下来,为自己剪了个斜斜的刘海,遮住伤势。
沈微行看起来没事。
沈扶桑躺在自己床上。
丁闲换了衣服,坐在沈扶桑的妆台前。
沈微行和沈微止对坐在屋里的小桌前。
明媚的春光,却看来灰暗。
再为盛放的繁花,又怎能掩盖人内心的黑暗?
所有人都看着沈微行。
沈微行无表情。
院中有叩门声音。
“国师在关中传出手谕,命查明侍卫沈银针非礼大小姐一事。现今公主召集各房大小人等,全部在存诫堂聚集,还请大小姐前往一趟。”
沈清松令人厌恶的声音。
沈微行不回答。
隔了很久,丁闲扬声,“大小姐受惊,需待片刻,更衣后前往。”
“多谢闲姑娘。那婢子便如此回话了。”
丁闲站起来,走到沈微行身边,迟疑着用手触碰沈微行肩头。
沈微行反应极大,霍然站起来,退后。
“大小姐……”丁闲心中一酸。
“别去。”沈扶桑在床上支撑着开口,“不要去。别做任何你不想做的事。”
沈微止道,“我同意。”
沈微行木然坐在那里。
“我想洗个澡。”她缓缓道。
丁闲弹起来,“我去烧水。”
“我去吧。”竟是守在紫薇阁内不出一步的沈修竹,走入了进来。
沈微止警惕地站起来,“修竹姐姐不在紫微阁照顾母亲,怎么来了这里?”
沈修竹福了一福。
“婢子曾有非分之想,难怪大小姐大少爷见疑。但今日之事,已在婢子所能旁观的极限之外。不为夫人,纵使是为着老爷,亦是……苍天不忍。”
她语声柔缓,确有抚慰人心的力量。
沈微止冷哼一声,不顾丁闲眼神阻挡,说出在内心翻滚了无数次的诅咒——
“她们该死二十次。”
“但如今若不从长计议,”沈修竹悠悠道,“恐怕受害的,仍是大小姐。”
众人皆都看住她。
丁闲赶忙让沈修竹坐下,“修竹姐姐请明示。”
“——此计本是要捉通奸。如今大小姐手刃禽兽,但,我听你们描述,其时屋外已汇集众人,若硬说是大小姐为求自保,杀了奸夫,也是死无对证。”
不愧在沈府多年。
沈修竹所言,将在座众人都惊出了一身冷汗。
沈扶桑倔强道,“但大小姐仍是冰清玉洁之身,纵然有心诬陷,又能如何?”
“……是么?”沈修竹望住沈微行,问。
沈微行单手握着靠近她的一只茶杯。
气劲满张。
杯沿颤抖。
沈扶桑睁大眼睛。“大小姐——”
沈微止与丁闲亦是胸中如万马奔腾。
沈微行手中啪地一声。
瓷杯裂为数片。
深深刺入她掌心。
血流如注。
但她反而舒了一口气。
丁闲忽然过去,不顾沈微行排斥,紧紧拥抱住沈微行。
“不要问了……都不要问了。大小姐,我们几个收拾东西,离开这里可好?现在就走,想也无人可以拦下我们。”
“若是此时一走,便是畏罪潜逃。天下之大,哪里能供沈家有辱门风的女儿容身?”沈修竹淡淡的话语中,有无限的残酷。
沈微行望住自己手上血,深深吸气,似是缓了过来。
“姜汤中有春药,但碗已被沈垂杨收走。人皮面具我丢在了庭院之中,怕是也早被毁去了。如今之计……”她用未受伤的手拍拍丁闲,顺利脱出她怀抱。“怕是只有一个办法。”
沈修竹眼中一亮。
“大小姐身兼主母之慈悲,与国师之决断,实乃婢子平生所见,最为坚强之人。”
“到底怎么做?”床上的沈扶桑支持着坐了起来,尽是殷殷关切之色。
“调伏气机,假扮处子。”沈修竹道出答案。
丁闲啊了一声,“不错,书房中事,天下只有大小姐一人知晓。若能一口咬死,便也无妨!只是,若有人要验身——”
她想起沈君兰凶神恶煞的模样,不禁一寒。
“大小姐是沈府嫡出长女,断无理由任人轻辱。大小姐身上可有守宫砂?”
沈微行摇头,“未点过。”
“那点一粒便是。”沈修竹似有成竹在胸。
☆、(19)奇门珍宫
沈微行深吸口气,沉下去。
长发浸入水里,浮了起来,遮住水光中潋滟的肌体容颜。
丁闲朝木桶中加了些热水下去;半日见她不上来,不由得伸手下去戳了戳。“大小姐,你不是想淹死自己吧?”
手却被水下的沈微行捉住。
丁闲娇嗔一声,“大小姐!”却忽觉手心麻痒。
沈微行在她手心里纵纵横横,写下了一个字。
丁闲不动声色地记住那笔画。
是一个嫦娥的“嫦”字。
沈修竹捧着朱砂走进来。
沈微行自水中出来,一头长发都贴住脸庞从面孔两侧垂下来。
丁闲惊觉,沈微行若肯略加修饰,作女子妩媚神态的话,姿色必定更胜沈阁月一筹。
——当然,沈微行若肯的话,也就不是沈微行了。
“大小姐谨记,就说这是夫人昏迷之前为大小姐所点,因位在胸前隐秘之处,故而府中无人曾见过。”
沈微行跨出木桶,擦干身体。
沈修竹在她傲人的双峰之间,点下一粒红砂。
“请大小姐运功,将朱砂吸入皮下。”
——颜色荡漾开去。
如心口一枚淡淡赤痣。
衬着两枚白鸽一样的椒乳,十分艳丽好看。
丁闲面上又是一红,急忙转开眼神,翻起袖子去比照自己的真守宫砂。
“很像啊。真可瞒过去么?”
沈修竹从容答,“守宫砂是捣烂壁虎身躯所制,是以若要验证守宫砂的真假,便取活壁虎,看其是否哀惧趋避便可。如真有人要验,大小姐便以气镇开壁虎,只要座中无人修为在大小姐之上,便无人看得出破绽。”
“这样啊……”丁闲觉得似还有哪里不妥,但一时想不出来。
沈微行披上衣衫。
听闻门口沈清松又来叫唤。
“大小姐,全家上下都已齐聚,只等大小姐一人。”
“——知道了,我就来了。”
沈微行冷冷扬声。
“我陪……”丁闲才说了两字,就被沈微行犹如实体的眼神阻止。
“你与微止留下来,好好照顾扶桑。”
丁闲心中明白,道,“是。”
站在院中,目送沈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