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绯樱怨毒地抬眼看自小一并长大的花营姐妹。
“看什么看?”沈寻梅毕竟心虚,“快些如夫人所说去做!快!”
她手中弯刀向下移了少许,刻意在沈微行臂上割出一道伤口。
血流如注。
“我已做了!”
沈绯樱站起来。
她解除自己的沈门内力。
不再痛苦。
但却可以感觉到之前被沈微行以星辰之力护住的心脉,重又绷紧。
过度耗损的心力,令她的生命一点一点流逝。
“绯樱……”沈微行轻声叫她名字。
“闭嘴!不许说话!”沈寻梅略移下去,又割了一刀。
樊妙音笑了笑,“寻梅,你莫伤她太狠。好了,你们几个,看到那边的马没有?现在,骑马到沈权冲那里,将此地之事原原本本告诉他。快去吧。”
“听到没,快去呀,看他会不会发炮来轰大小姐!快去!”沈寻梅恶狠狠地瞪着众人。
沈绯樱顺从地走前去。
走着走着,膝盖一软,又吐了一口血。
亦已解除了自己沈门内力的天二与天四堪堪将她扶住。
平日里最简单的上马,此时亦需三女合力,才能勉强地爬上了高大的马匹。
骏马长嘶,扬蹄而去。
圆月已经恢复原有的清辉。
被月光照亮之处,可见无数浮尘,在空中兜兜转转——这些浮尘本就在那里,平日里无人看见,也注意不到。
樊妙音与沈微行同时看住那些浮尘。
各自静默。
“好了。”
樊妙音声音温柔下来,“你也解除自己的根基吧,否则便如同永远在禁地中一般,三日必死。——你莫要打自尽的念头,寻梅会好好看住你,我们的身家性命,还要指在你的身上。”
见沈微行不语,她便又道,“纵然失去沈门玄功,但你的心智聪慧、见识谋略都还在,仍可以与我携手共创一份事业。若你愿意,我可以教你傀儡机关之术。如何?”
“你失算了一件事。”沈微行深吸了口气,转身过来,面对樊妙音。
她面色苍白,额上都是冷汗。
肩膀上大片暗红,臂上深深刀痕,浑身染血,鬓发散乱。
却还是美。
令人炫目的美。
美到樊妙音心中突突一跳。
“什么事?”
“绯樱会下令开炮的。”沈微行非常勉强才能露出一个笑容。
但笑容中,却是切实无疑的自信。
此时圆月当空。
——而星辰灭绝。
☆、(68)飞鸿踏雪
“皇上……”
“滚。”
大太监捂着脸,被打了出来。
贵妃盛装,站在门口。
“如何了?”
“回禀娘娘,皇上还气着,什么都听不进去……”
“没用的东西。”
大太监今次捂住两边脸,脸色如灰土一般,连滚带爬逃了出去。
沈阁月迟疑好半日,才咬牙踏入朱雀殿。
“臣妾叩见皇上。”她一面扬声,一面小心绕过满地的狼藉。
花瓶,砚台,饭菜。
凡是能掀翻的,都掀翻了。
还不许人收拾。
走迷宫一般,避开一切,走到御案前。
乔从嘉背靠着御案,抬头不知道看着些什么。
沈阁月在他面前跪了下来。
“皇上在看什么?”
“看星星。”乔从嘉冷冷回答。
“白日殿内,看不到的。”
“是么?”
乔从嘉转身起身。
双手扼住沈阁月咽喉。
“朕多用点力,你就能看见了,是不是?”
“陛下再用点力,臣妾与臣妾腹中皇子一并下了地府,更看不见星星。”沈阁月脸色端凝。
“你若没有怀孕,”乔从嘉捏住沈阁月下颚,缓缓向她靠近,“信不信,朕赐死你,为行儿陪葬?”
“她与本命星辰之间的联接断绝而已,未必已经死了。”沈阁月淡淡地,似在说些与自己无关之事。
“——怎么,你倒信她还在?你不是很想她死么?”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沈阁月冷冷道,“我再想她死,也会确认清楚,才决定是要哀恸,还是要欢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乔从嘉喃喃重复了一遍。
“不错。”沈阁月深吸气,“所以,陛下此时不饮不食、不眠不休,并非智者所为。”
“很好。”乔从嘉阴恻恻盯住她眸子。“这么多来劝朕吃饭的人,你最有本事——朕知道在皇子生下来之前,你还不想朕死。你放心。朕不会那么容易认输的。星辰又如何?翻天覆地,朕亦会将行儿找出来,你,等着。”
沈阁月露出一抹冷厉的微笑,“臣妾等着,每一日都祈福念经地好好等着。”
“传膳。”乔从嘉盯了自己的贵妃片刻,然后挥手。
十五日前,前线战报。
沈微行夜传军令,命即刻开炮。
炮火中,她因心脉断绝,从马上跌落而亡,药石无灵。
乔从嘉先是吓了一跳,然后忽然醒悟,此“沈微行”是沈绯樱所扮。
但不久后,沈权冲入宫。
三个时辰的跪述,令乔从嘉如跌入冰窟之中。
——沈绯樱策马而来,以沈微行的身份传令开炮。
当时沈微行人在天池镇中。
炮火声隆。
然后沈绯樱油尽灯枯而死。
炮火轰了一夜。天池傀儡中枢尽毁。
但第二日清晨,本要前往镇中打扫残局的沈权冲部属,却遇到了猛烈的攻击:七杀国敕令前来迎接贡赐的特使,双天王四将军之一的镇国右护法天王、玉京都统蔡无觉,竟率部提前到达,闻声杀到。
两军在天池镇起了规模不小的冲突。
为护火炮,沈权冲指挥撤退。
回程途中有雪片样的探马消息回传而来。
有说炮轰当夜,有木鸢自镇中飘出,鸢上携带二人。
也有说炮轰之时,梓晨瓶忽然大动光芒,明如秋镜,尔后黯然。
总而言之,既未找到樊妙音的踪迹,亦未发现“陈静”的尸体。
唯一确证的消息,便是在梓晨瓶之侧,找到一名身佩云字令牌,头戴嬴簪的幸存少女。或因炮火缘故,此女记忆全无,不记得自己姓甚名谁,亦不知自己为何来此。
蔡无觉便将此女同梓晨瓶一道,送往七杀国都玉京。
国师沈盘关闭府门,拒见乔从嘉。
所有玄学高手俱都回报称,沈微行的本命星辰,从炮轰当夜开始,失去联接,成为孤星。
便即是说,再无法通过星辰光辉,来判断沈微行的生死踪迹。
乔从嘉从那日起便不眠不食,醉酒度日。
……直至被沈阁月劝服。
——沈府。
沈盘坐在紫微阁中。
星辰之光如水一样流入阁内。
嬴紫微消瘦枯槁的侧颜,并不美丽。
沈盘却深深凝视着。
似看住世间最为灿烂却短暂的花朵一般,凝望不放。
——天池。
樊妙音已换了装束,一身铠甲,威风凛凛。
她面上却带着消极神色,向下方一片云雾中望去。
身后女将劝道,“将军,自这里跌下去不会有生机的。我们回去吧。”
樊妙音怅然长叹。“当时只有一架木鸢,只能乘坐两人。我弃了一心求生的沈寻梅,只带她离开。却不料她求死之心,坚定如此。”
云雾茫茫。
向长安缭绕而去。
——天牢。
沈微止盘坐闭目。
深心静止,直入定中。
忽然眉头微动,双目张开,射出精光。
“大哥哥,看到了什么?”沈权冲喜极问道。
“……水。”沈微止轻轻道,“湍急向下游的水流。”
“有水则行。”沈权冲握拳,“大姐姐生机未绝。”
“纵使如此,但与星辰联系斩断,相当于多年来她一心所求……彻底成为泡影。”沈微止疲惫地靠向灰墙。“以普通女子的体质,孤身在敌国求存。我不敢料想,会是何种状况。”
沈权冲不知如何接口,沉默片刻,只好另起话题。“丁闲之事,大哥哥已知晓了么?”
沈微止点头,眼神间忧虑之色稍减。“——她是有福之人。”
——玉京。
朝堂模仿长安形制,漂亮巍峨。
丁闲坐在朝堂之侧面一张华丽的凤凰形状的椅上。
下方十余位朝臣在那里拱手回奏。
“我朝大幸!始皇血脉,自十五年前第六十三代嬴古木老先生故去之后,便告绝嗣。古木先生一生无子,但却并未提及是否有女儿之事。按照年纪推算,娘娘当为古木先生晚年所生之女,所以会佩戴嬴簪,亦正因为如此,梓晨瓶才会在炮灰中大放异彩、护住娘娘性命。”
桑九爻身着天子冕服,巍然坐在朝堂中央。
梓晨瓶放在两人背后的高高珍格中,平淡无华。
“现今朕虽纳美人为妃,美人却为炮火所伤,不记得前尘旧事。可否能考证出美人的名字?”
他自然地伸手,覆在丁闲手上。
丁闲朝他笑了一笑。
朝臣胸有成竹地点头。
“古木先生的女儿,应从紫字排辈。娘娘既有云字腰牌,恐怕闺名是唤作紫云。”
“嬴紫云?”桑九爻念了两遍,侧首对丁闲道,“美人的名字,可是嬴紫云?”
丁闲茫然地带着微笑摇头,轻轻答,“我真的记不得了。”
“那便以此作为美人的名字好不好?朕要封你为妃,总得有个名字。”
丁闲点了点头。“嬴紫云……很美的名字。我很喜欢。”
桑九爻挥手道,“嬴氏美人即日起封为云妃——写封国书给到中原,说朕对花瓶美人俱都很满意,叫他们早日将银两送来。”
“是。”
“两位天王大约何时能奉诏回朝?”桑九爻浓眉一扬。
身着铠甲的武将出来回报,“禀国主,恐怕还有一阵要等。蔡天王在意火炮之事,还在设法追蹑。樊天王则在天池附近流连,好像……在找什么人的下落。”
桑九爻点头。“勿要打扰他们。命京中备好一切,但等两位天王回朝,便万民夹道,天下同迎!”
堂下跪了一地臣将,口诵“国主英明”之号。
桑九爻拉着丁闲的小手起身退朝。
丁闲被他揽在怀中,略带羞涩之意,但并不觉得抗拒。
玉京城后宫并不大。出了大殿,没什么分隔,背后就是后宫。
却有一群人马,簇拥着一名三十许人的戎装女子,迎面而来,并不避让桑九爻这位国主。
桑九爻附在丁闲耳边道,“这是朕家里的母老虎,云儿切勿招惹她。”
戎装女子停在桑九爻与丁闲的人马面前。
“麦麦,”桑九爻放开握住丁闲的手,颇为自然地迎上去。“怎么有兴致出门打猎?”
“后宫中有云妃,臣妾闲来无事,自然出城去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