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面那个瘦长脸,眉眼间透着伶俐,正是刚刚随在三太太身边的那个。
“莲蓉给九姑娘见礼!”她笑着说道,“这是太太吩咐送过来的两套御寒衣服,因为眼下不是做衣服的时候所以找了两件旧的,还请九姑娘不要嫌弃。太太说了,马上就要过年,到时候再给姑娘添置新衣!”说罢把手里的衣服展开让若溪过目。
蜜合色棉袄,玫瑰紫双色的金银鼠比肩褂子,葱绿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看去不觉奢华却觉淡雅。另一套是百蝶穿花大红洋缎窄银袄,五彩刻丝石青银鼠褂,翡翠撒花洋绉裙。后面小丫头捧着是莲青斗纹锦上添花洋线番丝的鹤氅和大红羽纱面白狐皮里的大氅,另外还有两双点翠镶珠的绣花鞋。
“想不到太太连这些都想着,明天早上我就去给太太亲自谢恩。”若溪命青玉收下,她从田庄回来虽没带回好看合身的衣服,不过赵姨娘留下的首饰却都能用。虽说被恶奴拿去一些,却都找了回来。
两个丫头回去复命,若溪笑着对桂园说道:“姐姐是府里的老人,对府里的规矩熟烂于心,往后就跟在我身旁时刻提点。青玉掌管月钱钗钏等物,绿萼负责衣物盥沐,其他小丫头、粗使婆子姐姐就看着安排,如何?”
“奴婢遵命!”桂园听了下去安排不提。
青玉见屋子里再没有外人,压低声音说道:“姑娘,往后屋子里有个奸细,说话行事就不能随意了。”
“老太太派来的总比旁人安插进来的强,况且眼线这回事有利有弊,说不定咱们还能反过来利用。”若溪推开后面的窗户,竟瞧见数本芭蕉和一株枯萎的海棠,若是开春能活过来也能成为一景。
“那姑娘也不能让她时刻跟在身边啊!”青玉透过模模糊糊的碧纱窗往外瞧了几眼,又接着说道。
她关上窗户笑了,“她在我眼前才能让我放心啊!无事的时候你问问她的家世,可是府里的家生子?家里都有些什么人?越详细越好!这内室除了你们和张妈妈能进,外面那几个小丫头和粗使婆婆万万进不得。”
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轻咳,影影绰绰进来个丫头,二人立即不言语了。人影转过碧纱橱,原来是绿萼,紧接着桂园也进来。
她规矩的回道:“姑娘,那四个小丫头负责洒扫房屋来往使役,两个粗使婆子负责洗涮清理垃圾。她们想要进来给姑娘磕头,奴婢让她们在耳房候着呢。”
“你安排的很妥当,不过磕头就不用了,以后用心侍候就成了。”若溪满意的点点头。
绿萼笑着说道:“姑娘,奴婢这功夫也没闲着,四下里转了一圈。影壁的左边是个厨房,提供整个清风堂的吃食和热水。一会儿奴婢就派小丫头去打些热水,姑娘也好洗洗。”
“嗯。”若溪笑着回道,“我还真像洗个澡睡一觉,坐了半天的马车感觉骨头都快散架了。”
绿萼听了马上出去安排,片刻,洗澡水已经准备妥当,她侍候若溪去净室洗澡。
“今个你跟着我见了府里的三位太太、大奶奶和众位姐妹,你有什么感觉?”若溪悄声问道。
绿萼闻言收起笑容,脸色变得严肃起来。她曾是赵姨娘身边最得力的丫头,赵姨娘病逝就把若溪托付给她和张妈妈。这几年在田庄,她假装对若溪不理睬,暗地里却出力最多,是若溪的左膀右臂。
第七回 两主仆谈论众生
绿萼听见若溪问她,沉思片刻回道:“奴婢目光短浅,不知道说得对不对。”
“但说无妨!”
她这才开口说道:“老太太心坎上有三个人,三太太、大奶奶和八姑娘。老太太似乎对二老爷不在意,连带着对二太太也不喜。至于大太太,老太太似乎不喜欢也不讨厌。大房、二房的两位姑娘自然是有一种优越感,眼高于顶。咱们这边的两位姑娘倒是一个活泼天真,一个内向羞涩。”
“你说得虽不尽然却有那么几分意思。”若溪点点头,她一直觉得绿萼是个心细的丫头,若是好好栽培定能独当一面,所以才故意这样问她。
“我倒问你,我不过是个被人欺负永无出头之日的庶女,你为何要死心塌地对我好?”她瞧着绿萼淡淡的笑着。
绿萼闻言竟“扑通”一声跪下,“姑娘,难道你都忘了吗?八年前,奴婢在街口卖身葬父,恰逢姨娘带着姑娘坐着马车经过。姑娘见奴婢可怜,央求姨娘把奴婢买回去。从此奴婢就成了姨娘身边的小丫头,这份大恩大德无以为报,奴婢只有忠心侍主。姑娘不知道,奴婢已经跪了一整天都无人问津。奴婢想,若是再没人买下奴婢,奴婢就自卖去青楼!所以姑娘不用怀疑奴婢的忠心,别说姑娘是韩府的九姑娘,就是普通丫头,绿萼也必定追随其后无怨无悔。”
若溪听了眼神一闪,想不到当年她的一时善举竟改变了一个人的一生。她记得卖身葬父这一段,却从不知道当年的绿萼竟有要自卖去青楼的极端想法。
“我从不怀疑你的忠心,不然在田庄就不会把重要的事都交给你去做。”若溪把她扶起来,“往后不要再表白,我心里明白。我这么说只是想提醒你,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憎都是有原因的。三太太是老太太的外甥女,三老爷是老太太最疼的小儿子,大奶奶是老太太的侄孙女,是长房长媳。可是八姐姐凭什么让老太太放在心坎上?就凭她会撒娇,会扯皮?若是因为这个,我想府里能入老太太心的人就要排长队了。”
绿萼闻言陷入沉思,“姑娘的意思是说老太太不像表面那样疼八姑娘?”
“疼与不疼长了就知道了。”她脱掉衣服进了浴桶,“老太太对庶出的儿子都不甚在意,何况是庶出的孙女?”
“姑娘是说二老爷?”绿萼恍然大悟,心中对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姑娘越发的折服起来。她虽虚长三岁,可在察言观色待人接物各个方面都望尘莫及。当初在田庄,赵姨娘临终托孤,从此她便一心想着如何护着幼主。没想到若溪心中早有算计,忍辱负重巧妙设计,最终回到这高门大院,正了小姐的名号!那一刻,若溪在她心里不再是任人欺凌的可怜姑娘,而是让她能够追随仰慕的主子!
若溪轻轻闭上眼睛,她好久没洗这么舒服的澡了,感觉浑身的毛孔全部张开说不出的惬意。
“能看出喜恶的人并不难揣摩,倒是大太太……”若溪似乎在自言自语,说了一半便停住。
洗罢澡,青玉拿着全新的褥衣进来,笑着说道:“大奶奶真是难得的心细,她派人送来几套内衣裤。”
“难得别人想到面子,她却想到了里子!”若溪的脸上看不出喜恶,绿萼见了沉思起来。
出来时,厨房那边已经把饭菜端过来,若溪见了拉着桂园等人要同坐。
桂园见了怎么肯依?她笑着说道:“奴婢多谢姑娘厚爱,可是奴婢就是奴婢,主子再怎么抬举也不可破了规矩。这院子里人多嘴杂,旁人见了唯恐生事。奴婢们的饭已经送去耳房,等姑娘吃过便去吃,姑娘不用担心奴婢们会挨饿。”
“府里的规矩真多!”若溪听了有些皱眉,继而又笑了,“姐姐提点的是,往后若再发生这样的事情你尽管说出来,免得失了分寸让人看笑话。”
“姑娘快别叫奴婢姐姐了。老太太把奴婢给了姑娘,以后奴婢就是姑娘的丫头!奴婢是三年前被人伢子卖进韩府的,刚开始不过是个三等丫头,后来老太太身边缺个抱波斯猫的,就让奴婢做了。”桂园惶恐又恳切的说着,“奴婢从没敢想过能有做一等丫头的一天,这全是托了姑娘的福。往后奴婢自当全心全意侍候主子,时刻感激主子的恩德。姑娘要是当奴婢是自己人,就称呼奴婢名字吧。”
这番话说得入情入理,不过若溪还是从中嗅出些味道。她被老太太赏赐下来,在若溪心里毕竟不能跟青玉、绿萼相比,可偏生又占了一等丫头的名额。因为原是老太太身边人,若溪自然要高看一眼,她就越发的惹人嫌。此刻她着急表明心迹,让若溪以名字称呼,就是想要尽快跟大伙融和。
“以后奴婢就是姑娘的丫头!”这话说得太过露骨,饶是若溪想装假都装不得了。
“好,那我就叫你桂园。”若溪笑着说道,“我从不疑神疑鬼,不管先来后到都是一视同仁。青玉、绿萼两个人也好相与,以后你就知道了。”说完拉住她的手,看着她的眼睛里一片清明平静。
面对这样一张淡定自然的脸,桂园却生出一丝惧意,可又说不出为什么会害怕。她的眼神明明很柔和,说的话也挑不出任何错,自己为什么会感觉到压力?
若溪松开手用饭,她这才感觉周身轻松,不由得瞧瞧打量自己的新主子。若是光看样貌,新主子算不上府里最顶尖的,可却有世人所不及的嗓音。她不知道怎么用语言去形容,总之是让人听了很舒服,很难忽略,忍不住想要亲近她相信她。
这边若溪用罢晚饭,丫头们才轮流着去二房吃饭。若溪吩咐青玉把老太太赏下的西湖龙井泡一壶,然后细细品味起来。
这西湖龙井的味道偏淡,却淡而不散,揭开茶杯便满室飘香。喝到嘴里须细细品尝,才能感受到它的味道在舌尖跳跃,最适合月夜花间独坐时细细品味。
第八回 自古慈母多败儿
“姑娘,晚上要去给太太请安。”桂园见若溪不甚明白府中的规矩,少不得出言提醒,“老太太晚上睡得早,就只剩下早上请安。不过太太那里其他两位姑娘倒是早晚不落,刚刚奴婢就瞧见八姑娘带着丫头去前面了。”
若溪听了吩咐青玉更衣,青玉就把蜜合色棉袄那套拿出来。她见了很满意吩咐不需要披大氅,前后总共没有多远穿穿脱脱也麻烦。
“桂园陪我过去,你们就留下来吧。”她穿戴整齐只带着桂园一个人,刚一出门就瞧见六姑娘从西厢房出来。
她笑盈盈的站住,等若灵走进行了一礼,“六姐姐可是去给太太请安,一起吧?”
“嗯。”若灵也笑了笑并没有更多的话,不过却上下快速的打量了一下她的穿着,眼中有一丝惊艳。
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