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 安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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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家 安顿- 第4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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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候我就觉得非常不好,而且他已经天天什么事情都不做,就拿着一支烟抽,我们俩出去散步他也在抽。我觉得他变得特别委靡。他没跟我说过他有多有钱,后来我想想他肯定没有什么钱。有时候我问他,我不上班了怎么生活,他说再有10个我他也养得起。钱是一个敏感的话题,而且那时候我特别不在乎钱,也可能是因为从小就没有什么钱。有时候我挺生气的,两个人散步本来挺好的,他非要站在一边抽烟,还特别陶醉的样子。
  拍完了那些MTV之后我待在家里,痛经的时候他就又给我抽烟。其实我想我潜意识里知道那可能跟毒品沾边儿,但是我是一个挺软弱的人,我不愿意去正视这些,总是逃避。有时候夜里醒来看见他在抽烟,我就觉得特别恐怖。但是我总是告诉自己,那不是毒品,他不会的。社会给咱们的这种教育特别特别少,根本不能想象这就是在吸毒。而且,他那么爱我,他不应该瞒我什么。
  后来我发现我吃埃托啡片有点儿……他说是上瘾,我不懂是不是。但是不吃的时候就会折腾、特别难受。他说不要再吃了,不吃的时候会难受,扛过一个星期就好了。我确实扛过了一个星期,当时还不像后来那么受不了,有个人陪我说说话、他哄哄我就行了。但是接下来我又痛经,他不给我抽烟,我说:“我就抽一口。”可能上瘾之后都是这样的吧,他也是,胃疼的时候他的朋友给他抽烟。
  我就是死活不愿意让自己承认那是在吸毒,而且我也不接受那就是毒品,现在想那就是一种逃避。
  那时候他家人就开始不高兴,因为吸毒之后我什么也不干,就是睡觉。他们家本来也不认同我。他说:“你不开心,咱们就搬走吧。”我们就又开始搬家。那是93年,我20岁。我一直在吸,不痛经的时候也吸,不吸就觉得没事情可做。那时候他开始断断续续地出差,去做一些生意,跑太原。河北,开车或者有朋友来接他。他会把东西给我留下,因为怕我难受。那时候那种东西很多,他总是能从不同的地方弄到。我问他有多贵,他说不贵,是朋友送的。当时不知道没有的时候会多难受,因为总是有这些东西供着,而且我也不觉得会有多么严重的后果,我不知道那就是在吸毒。而且我觉得时间不长,不会怎么样的……现在想,我已经不记得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心理了。
  后来我们又搬了一次家,那时候就开始没有钱了。有一天因为琐碎的事吵起来,他就说我特别不理解他,他说:“你知道你每天吸的东西有多贵吗?你知道每天就为了这个花多少钱吗?你知道我每天出去有多辛苦吗?”当时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但是没有想到更多。
  那时候我妈已经开始接受他来我家,他也会跟我妈聊天儿,但是一看就不和,根本不是一条路上的人,环境也不一样,没有什么可说的。而且更多的时候他是躲在厕所里抽烟,或者就在我妈腾给我们偶尔住一住的那间屋子里。我妈说觉得他很奇怪,为什么晚上不睡觉、白天睡觉。
  我记得我最后一次回家是在93年的冬天,那天下特别大的雪。他跟我说没有钱再买了。那时候偶尔会感觉到难受,因为没有钱、不能买那些东西,比以前要难受很多。
  但是就在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个叫做海洛因。我只是觉得没有这种药了,很不舒服。他说:“没有钱了,你看你能不能想办法,从你家里借点儿钱出来?”那天我回家就跟我妈说,让她把我上班以来替我存的钱拿出来给我。我妈给我了。我们后来用这钱买了毒品。
  那天的雪特别特别大,我妹妹说要在雪地里跟我照相,我就去了。我穿得特别单薄,想不起来买衣服,也没有钱。我妈说她想我的时候看的都是那天的照片,因为从那之后我就再也没有回过家。柳莺在这里停下来,怔怔地看着我,一双手交握着,身于挺得很直。
  我再次想到她曾经在电话里告诉我,她以自己能够从一个垂死的人群中走出来为荣。三年前我采访过一个戒毒中心,从那里得知戒毒是一件非常艰苦的事情,甚至,复吸的比例高达98%,对于下决心戒毒的人来说,那是一场生与死的殊死搏斗。
  凝视面前这个漂亮的女孩子,这个说“我痛恨毒品,我想告诉所有的人一定要珍爱生命”的女孩子,我的眼睛瞬间充满了泪水。
  那以后就开始过上了每天借钱的日子,也知道了没有那个东西会特别恐怖,是那种生理上的痛苦。如果说那个时候是感情好,其实是共同的命运把我们联在一起了。我们住的地方离卖毒品的地方不太远,有时候他就走着去买……我的首饰和皮大衣也都当掉了。他把这些东西拿到那里,看哪个女人喜欢或者卖毒品的人的老婆喜欢,就卖给他们。柳莺的叙述从此开始变得非常费力,断断续续。
  其实那时我就开始想戒了。他也曾经给我找过一些国外带回来的药,但是效果都不是特别好。而且你想象一下,你戒的时候有一个人在旁边吸,那种心理上的依赖就克服不了。……那时候已经很苦了,每天吸一次大约只能维持5个小时,吸完之后必须得睡觉,醒过来以后就又特别难受。
  必须马上接着吸,什么事情也做不了。那种难受……就像你们报纸上经常写的那样……心慌、流眼泪、打哈欠,浑身疼、闹肚子什么的……对我来说主要是心脏特别难受。
  那时候不做饭,也没力气做饭,醒过来就是难受,如果不睡觉就老想抽、老想抽。……那时候最开心的事就是他从哪儿又变出来一块儿。因为他一说“没有了”我就害怕。
  真的没有的时候我们就商量找谁借钱。一开始借钱是列出一个名单,看跟谁借希望大一点儿。他说他以前做生意信誉比较好,别人也会借钱给他。但是到后来,根本就没有名单了,挖空心思去想还有谁有可能借钱给我们。有时候是恨不能10年都没有见过的朋友,有时候能借来,有时候借不来,他就不敢回来——回来两个人一块儿难受。他就到卖毒品的地方求人家赊给他。柳莺的脸上掠过一丝接近于厌倦似的表情。
  我觉得贩毒的人特别卑鄙。如果你有钱,他就会摆出一排的毒品让你挑,这个200块钱、那个400块钱,他说这个比那个好,其实可能200块钱的掺了洗衣粉、400的是墙皮。这些东西吸完了之后是没有用的,不能够解决那种难受。而且他们为了赚钱,说是一克,但是分成好几个包。没有人会去称分量,因为抓得很紧。
  那时候是没有未来的,所有对生活的美好的想象都没有,能活过今天就特别知足,不知道明天是什么样子的。
  ……我经常站在阳台看楼下,已经是春天了,桃花开了,可是跟我是两个世界。我活在另外一个世界里,大家都穿着毛衣,我还穿着皮衣,不觉得热,好像和别人是完全隔绝的。走在大街上,好多人跟我擦肩而过,我特别羡慕人家。
  假如能让我像他们那样自由自在地走在街上,我宁愿少活10年,哪怕只换来一天那样自由的日子。后来我就想,人为什么要放弃那种平静的生活,放弃生命和生命中最美好的东西去追求那些,让那些东西制约着你。热烈的表情在柳莺的脸上一闪而逝。她重新陷入了沮丧。但是那时候我们想的就是怎样才能找到钱。
  他从外面回来的时候,T恤衫的领子立着,他说因为太脏了、没有人给他洗。
  我当时没有力气给他洗。他以前是一个特别要干净的人,穿的衣服都是名牌儿,特别体面,现在成了这样,我就特别心疼。有一天他回来,脸特别特别红。我问他怎么热成这样。他说:“我走着去××村,那儿没有,我又走着去别处买。路上难受得不行就蹲会儿……我觉得走不回来了。但是家里还有你,我必需让你活下来。”
  我听了特别难过。两个人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没有他我不知道该怎么活。而且我都不知道该去哪儿买这些东西。
  那时候的日子就是借钱,然后他去买,买回来抽,抽完了睡觉,醒了想再去找谁借钱。每天就这样。吃饭就是出去买个炸糕、面包,好像也不需要吃饭似的。有一天他说他偷人家钱包了。因为没有钱回来,怕我在家里难受。那天下着特大的雨,他说他在小巴上看见别人的钱包露出来,就偷了。我一听眼泪就下来了。他曾经是那么一个挥金如土的人,包了一层饭店,养着二十几个马仔,可是现在他为了200钱去偷一个钱包……我觉得一个人的尊严没有了。吸毒的人并不是说有多少钱,而是没有了做人的尊严。柳莺在这里固执地沉默着。她的身子挺得直直的,一双大而黑的眼睛一眨不眨。她所讲述的内容对我来说非常陌生。我想起三年前的那一次浅尝辄止的采访,几乎就是因为害怕过多地进入那个畸形的世界。就像进行“口述实录”采访以来经常会被人追问——“你会不会对爱情和婚姻以及人性特别失望?”———样,当时有人问我的问题是:“你会不会对生命和人的能力感到恐惧和厌倦?”
  然而此刻,柳莺把我带入了那个也许我一直没有能力面对的人群,让我追随其中的生生死死,让我和她一起感悟生命本身的顽强和脆弱,也要求我必须和她一起变得坚强起来。
  那时候我特别喜欢小狗儿,他就给我买了一只。他不在的时候,就是小狗儿陪着我。可是小狗儿病了,头上的一个小伤口化脓、掉毛儿。去看病,花了三百多块钱。当时我就觉得很贵了。我们家有蚂蚁,我洒了蚂蚁药,小狗儿吃了就中毒了。
  那时候我开始生并发烧,没有任何原因,也不来月经,因为吸毒影响了内分泌。烧了两个星期,买了点儿退烧药和止疼药来吃。他让我一定去看病,可是我说小狗儿也病了。他坚持要我先看玻我把家里的钢崩儿都找出来,才只有30多块钱。看病正好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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