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接受杖责时,也许是因为怕她难过或者过于气愤,白兔并没有拿眼去看冷凝霜。
三十板子下去之后,他面色发白,底下已经被猩红的血染得模糊一片。两个衙差上前将他架起来,粗鲁地扔进带来的板车里,预备押往北山矿场。
冷凝霜挤开人群,快步走到领头衙差面前,低声道:
“官爷,我想和我家相公说两句话。”
领头衙差看了她一眼,有些不耐烦地道:“快点!”
冷凝霜点头应下,走到板车前。
白兔屁股被打了三十棍子,也不能坐,就歪着身子靠在板车上,见她走过来,咧开嘴嘿嘿一笑,小声安慰道:
“放心,只是些皮外伤。他们没打重,我也不是那么容易就被打伤的。”
冷凝霜从袖子里摸出几张银票悄悄塞给他,又递给他一盒膏药:
“你都拿好了,需要打点什么的别吝啬。这药是云鹤道人的,见效快,你自己想办法上药,或者找人帮你抹药。”
白兔接过收起来。
顿了顿,冷凝霜凑到他耳边,声音里含着一丝刺骨的冷意,低声道:
“你自己万事小心。放心,我会想办法,知府的那个位置,我不会再让他坐下去了。”
狂妄的话语,却偏用冷凝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不得不信服。
白兔看着她,唇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微笑:“娘子你啊……”他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完,欲言又止了片刻,抬起头,对她笑嘻嘻地说,“比起这个,我更想看你为我哭泣的模样!”
冷凝霜愣了一愣,望着他没个正行的样子,忽然心尖上涌起一股火,没好气地道:
“你放心地去吧,我会好好照顾家里和孩子的。”
“你好冷淡啊,娘子!”白兔扁扁嘴说。
领头官差不耐烦了,过来催促。冷凝霜让开位置,眼看着几个衙差上了马,拖着破旧的板车,出了村头往北山矿场的方向去了。
冷凝霜下意识往前追了两步,却在他远去时含笑的眼光里停住了脚。他笑眯眯地冲她招了招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是去旅行的。
然而他越是这样的表情,她的心里越堵得难受。
眸子里酝酿着让人心惊的凛冽风暴,她的双手握得紧紧的。
北山矿场已经不同于昔日的矿场了,自打乔知府上任后,那座矿场上的普通工人几乎全被裁员,取而代之的则是牢狱内的廉价苦力。他们没有薪酬可领,穷凶极恶,有的甚至还是臭名昭著的罪犯。外人进了那里,就等于进了人间炼狱,也许不会死,但却会被折磨得生不如死。
乔知府,你够狠!
娘子篇 第九十三章 拉他下马
冷凝霜在几个相熟村妇的安慰下,于村里人同情的目光中步履看似稳健,实则凌乱地回到家中,人有些呆滞,像个失了魂魄的木偶般愣愣冷冷的。
此时的家中乱作一团,双胞胎仿佛有感应似的,在屋里放声大哭。桑葚子哄完这个又要哄那个,急得满头是汗。云鹤道人对小孩子最没辙,在一旁看看这个瞅瞅那个,一张老脸苦成菊花。
哈二见大兔二兔哭个没完,也很焦虑,围着哄孩子的桑葚子转着圈踏踏地走来走去。就连小黄瓜也不再舔爪子洗脸,愣愣地发呆。
冷凝霜刚一进去,屋里霎时安静了下来。
她憋闷着一口气,沉默地走进里屋坐下,停了一会儿,恼怒地灌下一杯凉茶。
堂屋里,二兔顿了一顿,忽然哇地又哭了,一边哭一边含糊不清地大声喊:
“大大……大……”
仔细听,他似乎是想叫“爹爹”,却因为发音不准,只能叫出“大大”。
自己的儿子好像会说话了,只是最先叫出的不是“娘”,而是“爹爹”,冷凝霜在思绪混乱中似乎觉察到了这件事。然而此时的她已经没心情欢喜、欣慰或者是对白兔长久以来只知道教孩子叫“爹”却不教他叫“娘”而不满了。
心口处淤积的是无法简单压抑或排遣的焦躁与愤怒。
桑葚子掀开门帘子的一角,悄悄探进头问:
“那个……”
冷凝霜忽然站起身,将门关起来换了件衣服,一边往外走一边说:
“我去一趟城里,你好好帮我照看孩子。”
说罢,头也不回地出了院子,到里正家租了头毛驴。
被人用同情的眼光注视是件很难受的事。然而冷凝霜已经没有心情去理会这种难受,骑上毛驴,一路往城里去。
到达城里时,已经是下午了,她骑着驴一路来到谢府大门口,望了望朱红大门顶上的楠木匾额,与门前的簇簇轿马,转身去了角门。见那里有几个挺胸叠肚、指手画脚的粗糙汉子,正坐在一条大板凳上说东道西。
她上前去,摸出一粒碎银子递过去。道:
“我是谢三少奶奶的朋友,今天是来见谢三少奶奶的,劳烦哪位进去通报一声。就说冷凝霜来访。”
几个人初时并没在意,懒洋洋地抬起头打量了她一番,见她上穿一件月白色纱衫,下系一条杨妃色罗裙,头上插了两根金簪。并不算富贵。然而定睛一看,立刻有人噌地站起来,慌慌张张地道:
“白、白夫人,原来是白夫人呐,小人们失礼了,白夫人纳福!”
“白夫人纳福!”一排人仿佛忽然全明白了什么似的。全都站起来,异口同声地说。
冷凝霜愣了愣:“你们……认得我?”
“是,是。”那小厮嘿嘿干笑。全城皆知眼前这位是三爷的绯闻相好,那桩人命案子三爷也是因为她才被卷进去的,他怎么可能不认得。有传闻三爷对白夫人的倾慕已经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得罪了谁也不敢得罪白夫人呐,“白夫人是来找我们三爷吧。这银子您拿着,白夫人。里边请。”
冷凝霜愣了一愣,她是来找谢宛飏的,但怕说出口门口的小厮不让进,才说想找徐镜儿。看来是自己画蛇添足了。手里捏着小厮塞还给她的银子,她跟着他进入谢府,先在偏房中候了一会儿,那小厮进去回话。
不多时,谢宛飏的贴身小厮绿容从里边飞奔出来,笑嘻嘻地道:
“白夫人,奴才给您带路。”
冷凝霜便将手里的碎银子又塞给替她传话的那个小厮,淡淡说了声“给你了”,转身和绿容进了里院。
那小厮手里捏着银子,瞪大了眼睛看了一会儿,歪过头,满心欢喜地腹诽:不愧是三爷的相好啊,既大方又优雅,一点不小家子气,那份气度丝毫不输给名门闺秀,难怪三爷稀罕!
小厮绿容才十六岁,因为年纪小,过去一直给绿云打下手,直到谢宛飏掌管谢家忙起来之后,他才正式被提拔成贴身小厮。
绿容带着冷凝霜逶迤来到外书房,刚走到门口,隔着纱窗子却听里头传来一个又软又糯的娇嗲嗓音:
“三爷,这是妾亲手为您熬的冰糖燕窝,让妾喂您吃吧!”
冷凝霜愣了一愣,这声音并不是徐镜儿的,低声问绿容:“屋子里有客?”
绿容亦悄声回道:“是三爷新纳的欢姨娘。”
姨娘?谢宛飏纳妾了?
冷凝霜皱了皱眉。
绿容隔着窗子咳嗽了两声,高声回道:“三爷,白夫人来了。”
屋子里便响起谢宛飏冷漠沉静得读不懂他情绪的声音:“我要会客,你回去吧。”
一阵短暂的沉默后,不多时,一个身穿杏黄色纱罗,千娇百媚的美人从书房里气冲冲地出来,狠狠一摔帘子,赶集似的大步过来,抬头看见冷凝霜,先是狠狠瞪了她一眼,继而提着裙摆狂走而去。
冷凝霜进了书房,只见里边金碧辉煌,文章闪灼,谢宛飏正坐在一张红檀木书案后头托着腮,双眼噙笑地看着她。
“你纳妾了?”她问了一句。
“吃醋吗?”他吟吟浅笑。
“哈?”她满头黑线地看着他。
“开个玩笑。”他无趣地往椅背上一仰,也不用她问,就自己汇报道,“是你说的,有能用的就要尽情利用。她是江南第二商族乔家的庶女,也算是太太娘家的远房亲戚。这次乔家主动向我示好,我也决定先友好个几年,直到将乔家吞并了为止。”
他懒洋洋地浅笑着,才刚刚坐稳谢家当家的位置没多久,他的眸子就已经沾染上了傲视一切的野心和坚持。仿佛找到了一个能为之努力一生的奋斗目标,他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沉稳安定且振奋。
顿了顿,他呲了呲虎牙,笑道:
“不过那个女人可真烦。啰嗦又粘人,脾气还不好,讨厌得紧!”
“一味地放任纵容是不行的,只有恩威并施的调教,才能教养出最出色的宠物。”冷凝霜扬眉说。
谢宛飏眉角抽了抽:“……这是你的经验之谈?”
冷凝霜看了他一会儿,道:“我今天来找你是为了向你要关于乔永年和乔罗氏的所有背景资料。”
“乔知府和他夫人的背景?你想做什么?”谢宛飏狐疑地问。
“谢家是南部第一首富,乔知府与谢家又曾经是合作关系,他的详细背景资料你应该有吧?”
“有是有,不过……”
谢宛飏话未说完,绿云没头苍蝇似的。慌手慌脚地从外边闯进来道:
“三爷三爷,不好了不好了!白公子他……白公子他……”
眼光一错,猛然瞥见坐在墙角的冷凝霜。一口气登时噎进嗓子眼,再也发不出声音来。
谢宛飏心脏微沉,看了看冷凝霜,又看了看绿云,皱起眉。凝声问:
“白公子怎么了?”
绿云看了冷凝霜一眼,见她没有出言阻挡,便如实汇报道:
“知府大人用逃避徭役做借口,当众打了白公子三十板子,把他押到北山矿场做苦力去了。”
“什么?!”谢宛飏大吃一惊,霍地站起身。
“什么?!”与此同时。另一个声音在外边异口同声地响起,徐镜儿掀帘子进来,震惊地看着冷凝霜。“怎么会这样?”
冷凝霜抿了抿嘴唇,没有答言,而是对谢宛飏道:
“我要乔永年的背景资料。”
停了一停,谢宛飏皱眉对着绿云一扬下巴,绿云连忙去找。
“你想做什么?”谢宛飏沉声问。
“北山矿场是你们谢家和朝廷合作的吧?”冷凝霜不答。而是垂着眸子问。
“那是以前。北山矿场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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