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背对着她,深深地点头:“谢谢大娘提醒,只不过我们也是刚刚认识,交往不深,很多事还需要时间的考验。”
官大娘一拍大腿,发出啪的一声响:“你这孩子,唐医生是‘神手’唐家的人啊!这送上门来的金娃娃还需要考验吗?只要你跟她好上了,就等于是浑身贴满了护身符,还有谁敢打你的主意?就连大娘我,也得沾你的光啊!”
我点上香,恭恭敬敬地向着爷爷的遗像鞠躬,然后把香稳稳地插在香炉里。续上香,我又双膝跪下,连磕了三个头,个个额头触地。
“夏天石——”身后有人叫我,那声音颇为陌生。
我正保持着额头触地的跪姿,很自然地抬眼,由胳肢窝下向后面看。
后面,除了地上的草席、灵棚的帐幔、官大娘之外,就是那道灰色的南墙。灵棚上搭着的帷幕并未垂到地面,而是四面都留着一尺高的空,以作通风散热之用。
这种情况下,如果有人进来,我就能从那一尺高的缝隙里看到对方的腿脚。
事实上,我什么都没看到,院门方向并未有人进来。
“石头,石头,夏天石?”那声音又叫。
既然对方叫我的小名“石头”,自然是街坊邻居或是熟人朋友,我立刻出声答应:“哎,我在这里呢,谁来了?”
一句话出口,我突然意识到有些不妥,马上双手撑地,弹身而起,转身向南。
“怎么了?”官大娘问。
“我……我听到有人叫我,就随口答应了一声。”我不敢怠慢,实话实说。
官大娘霍地站起来,抬手把身边的帷幕撩起来。
小院横向十二米,纵向十五米,即使是在雾霭之中,也能让人一目了然。
院门在东南角,是老式的门楼式双推木门。此时,门虚掩着,半尺宽的门缝里透进来外面的路灯微光。
“没人叫你,我没听到任何人声。”官大娘沉声说。
我情不自禁地攥紧了双拳,目光由南墙上缓缓地扫过去。
“是一个什么样的声音?怎样叫你?”官大娘问。
我清了清嗓子,低声回答:“那声音挺陌生的,起初叫我的本名,我没理会,接着他又叫我‘石头’,我以为是熟人,就答应了一声。大娘,是不是有点不对劲?”
南墙顶上的狗尾巴草随风摇晃着,不见人影,只闻风声。
墙外面,偶尔有人骑着电瓶车经过,留下几声短促的车铃声。
“没有人。”官大娘很肯定地说。
我咬着唇,拉开供桌下的抽屉,拿出手电筒来,对着南墙墙头,突然揿亮。
这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亮度极高,雪亮的光柱横扫至墙头,将狗尾巴草的叶子照得碧油油的,如同一把把磨好了的柳叶刀。
我连照了七八遍,又起身去开了院子里的电灯,最后确信没有人靠近,而那声音也是突如其来的,如同幻听,不知所踪。
“真的没有,不知道是哪里来的邪魔鬼祟趁着你丧事压头、行运衰弱的时候上门来讨便宜。孩子别怕,大娘在这里哪……”官大娘说着,拿起三支香点燃,绕着我上下挥舞,嘴里还念念有词。
到这时,我才觉察自己背上已经满是冷汗。细细回味,叫我的那个声音里竟然充满了说不出的邪恶意味来。尤其奇特的是,我分不清那究竟是男人的还是女人的声音,甚至连它是苍老还是年轻都说不出来。在我耳中,那只是一个“声音”,一个叫着我名字的“声音”,没有一点感*彩,冷冰冰的,不带一丝人味。
官大娘绕着我走了三圈,转身向外,香头直指南墙,低声叱喝:“过路邪魔鬼祟听着,夏家一门良善,从未做过亏心背德之事,更无苟且奸邪勾当。故此,过路的只过路,干事的只干事,不要打搅了夏家老太爷的魂魄升天。济南城四门内外神灵法眼全都看着,无妄生事的,天雷霹雳火伺候!”
从她话里可以听出,那叫我的古怪声音绝非善类。
院内、门外、墙头没有任何异常,似乎那恶意呼唤我的邪灵已经远远遁逃。
“好吧,好吧,没事了。”官大娘吁出一口气,轻轻拭去额头的冷汗。
“是我大意了,但在这院子里住了那么久,从没遇到过这种事。”我说。
这片老城区里没有新房子,房龄最短的也在三十年以上,所以老邻居们都在旧房子里住了很久,该经历的年代怪事、生活怪事也都经历过了。
“行运衰弱,怪事就会找上门,这是正常规律。就像一个人身体虚弱就会生病那样,同样一种流行传染病,有些人得有些人得不上,正是这样的道理。”官大娘解释。
她把那三支香掐灭了,放回到供桌上。
虚惊一场之后,她的脸色也不太好看了。
“石头,石头——”又有人叫我的名字,但这一次对方一开口,我就听出是邻居沙老拳头那中气十足的声音。
沙家上溯三代全是练摔跤散打的,沙老拳头的爷爷据说是大清朝光绪爷御前的相扑手,跤术相当了得,跟戊戌变法中死难的谭嗣同谭爷、逃亡的大刀王五爷都是至交好友。可惜的是,大清朝一亡,沙家逃出京城,家业全都沦陷到八国联军手中,一穷二白地在济南重新扎根,遂沦落到栖身于老城区的旧宅里。
大门一开,沙老拳头那魁梧健壮的身影便晃晃荡荡地进来。
虽然还在暮春,气温只有十几度的样子,但沙老拳头已经穿上了短袖摔跤褡裢小褂,半敞着胸襟,露着一胸的黑毛,浑身都散发着勇武之气。
“石头,石头?怎么听不见答应?”沙老拳头撩开帷幕,大踏步进来。
看见官大娘,沙老拳头一愣,黑脸上有些不自在起来。
“老沙叔。”官大娘站直行礼,态度恭敬。
“哦,你在这里啊?我以为就石头一个人在呢!”沙老拳头走过来,给爷爷的遗像上了三支香,又弯腰鞠了三个躬。
“老哥哥,我来看你啦。你走得急,身后事就算不交代给我们,我们也不能袖手旁观。从现在起,我们都会把石头当自己孩子,好好照看着,不让他吃外人的亏。”沙老拳头说。
我站在一边,鞠躬回礼。
今天一天我在灵棚里磕头回礼至少数百次,膝盖已经不能打弯了,只能采取鞠躬的变通方式。
沙老拳头转身看着我,又看看官大娘,长叹一声向外走。
我有种直觉,他一定有话要对我说,但却碍于官大娘在,不能畅所欲言。
“老沙叔,你要是找石头有事,我就先出去。”官大娘反应快,*着说。
沙老拳头头也不回地摆手:“我没事,就是来看看老哥哥。你们聊吧,我明天再来。”
看着他的背影,我的眼睛又一次湿润了。
猛地,我感觉眉心里粘上了什么东西,火辣辣地疼。
我伸手一抹,手背上立刻多了几道血痕。
“大娘,我脸上怎么了?”我转头问。
官大娘的视线挪移到我额头上,立刻僵硬地停住。
“大娘,我脸上出了什么问题?”我问。
“似乎是……应该是‘伥鬼’……在作怪!”她的手伸向我的额头,声音与身体一起颤抖起来。
第13章 樱花伥鬼,鬼脸雕蝉(1)
听到“伥鬼”两个字,我顿时不寒而栗,因为大哥曾给我讲过很多伥鬼杀人的恐怖例子,自童年起已经深植在我心底。
关于伥鬼,原词汇出自于明《趼廛笔记》,古籍上是这样记载的:原指被老虎吃掉而变成老虎的仆役的鬼魂,品行卑劣,常引诱人误入虎穴使其被老虎吃掉。
到了现代,伥鬼一词已经引申为所有为虎作伥、残害同类的邪恶灵魂。
印象中最深的,大哥曾讲过日寇南侵之时,许多中国人里的败类变成汉奸,仰日寇鼻息,残害乡邻同胞,其残忍手段比日寇更甚。
济南是日寇渡过黄河拿下的第一座城,汉族伥鬼不在少数,其中一些因手段残酷、办事得力而进入了日寇在济南城里设立的凤凰公馆、泺源公馆、梨花公馆、鲁仁公馆、林祥公馆、梅花公馆、樱花公馆、鲁安公馆等特务机关,率领旗下爪牙大肆进行搜集情报及破坏抗日活动。
该种伥鬼不但可恶、可恨而且该杀,即使将他们碎尸万段,也解不了济南乡亲父老满心里的恨。
汉奸,是人人皆知的比喻意义上的伥鬼。大哥说,事实上,日寇中的奇术师也曾使用过特殊的手段,将某些汉奸彻底洗脑,将他们变成真实意义上的伥鬼,没有独立思想,也没有创伤痛感,只要听到奇术师的驱赶号令,瞬间就化为凶残野兽,向目标发动全力进攻。
这些事并未出现在正式的史料中,因为其中牵扯到太多普通人无法理解的桥段,被史学家归类到“唯心主义、怪力乱神”的范畴之中,不肯下笔记录。
按照大哥说的,日寇侵华的初期势如破竹,战无不胜,正是因为有日寇奇术师和伥鬼助力。很多抗日名将身边只有参谋、将军、斥候,却没有能够独当一面的奇术师,所以根本无法防御日寇伥鬼的夜袭,导致军中主将被刺、全军一败涂地的乱局。
时至今日,翻阅国民党的抗战史,就能察觉到许多场战斗出现了匪夷所思的崩溃局面。胜败乃兵家常事,败将本可以收拾残兵,出奇谋逆转战局,但那些身经百战的名将却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举枪自戕,草率地了结了自己的生命。
我一直相信,伥鬼必定存在,而日本奇术师对于伥鬼的驱使遥遥领先于其它国家。
“你别动,你别动——”官大娘说着,由口袋里掏出一面圆形的小镜子来。
眉心里火辣辣的,我感觉就像被马蜂蜇了一样,而那马蜂的尾刺仍然留在上面,不断地往肉里钻。
“你自己照照看。”官大娘把小镜子递给我。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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