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来,我心里已经有了主意。安全屋并不安全,而这女孩子的家就在这里,实在是天助我也。
我把女孩子扶正,使劲摇了摇她的肩,然后对着她的耳朵叫:“几号楼?哪个房间?”
“二……二号楼,八零一,八零一……”女孩子清醒了一会儿,报出了房间号。
“你还是觉得安全屋不安全?”连城璧问。
我向四面观察,黎明前的黑暗里,连街道两边的路灯都熄灭了。极目四顾,看不见灯光、人和车,只有最东面的齐鲁制药厂大烟囱里冒着阵阵白雾。
“也许是我多虑,但这女孩子是不错的挡箭牌。”我说。
连城璧点头:“好吧,我听你的。”
我索性背着女孩子进小区,乘二号楼电梯直达八楼。幸好,女孩子的醉话也算靠谱,我从她的挎包里找到钥匙,成功地打开了八零一的防盗门。
一进门,我把她背到卧室,放在床上,然后拖了一张毛毯给她盖上,随即出门、关门。
连城璧在卫生间洗手,我则不敢怠慢,先用长沙发顶门,然后挨个房间搜索。
这是一个两室一厅的单元,卧室关门之后,就剩下一个客厅、一个书房、一个洗手间、一个厨房,外加一个狭小的前阳台。
从厨房冰箱上贴着的单人照片看,这女孩子独居于此,没有固定男友。
出乎意料的是,书房里竟然有一整面墙全是书架,架上摆满了各种书。
这是跟她站街女的身份极不相称的,在大多数人的心目中,站街女都是没知识、没文化、没智商、没情商,更没有谋生手段,只能选择卖肉为生。
书架对面有个长沙发,沙发边的小茶几上,放着一本夹着白书签的书。
我走过去,把书拿出来,封面赫然印着《百年孤独》的书名。
这是一本世界级的名著,但其意义十分晦涩,故事情节和人物设定颇多隐喻,就像中国四大古典名著的《红楼梦》一样。即使是专业作家,对《百年孤独》都相当头疼,读它的时候就像读一本禅宗巨著那样,每读一小段,都会掩卷沉思,体会其中的深意。
古人曾言,中国小说中,少不读红楼,老不读三国。
近代中外文学研究家们也说,年轻不要读《百年孤独》,老年不要读《老人与海》。
两种说法的原因,大同小异。
连城璧站在门口,轻叩房门:“天石,我去客厅长沙发睡,你呢?”
洗过了脸的她,如同出水芙蓉一般,眉目出自天然,五官毫无雕饰,越发显得清纯动人。
我点头:“好,你睡吧,我在这里看一点书。”
连城璧微笑:“好,反正这里也有沙发,你也小睡一会儿。”
我听她去了客厅,躺下不久,便沉沉地睡着了。
“多好的女孩子啊——可惜在秦王麾下,不得不放下纯真梦想,舞枪弄棒,替秦王东挡西杀。这样的人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呢?”我在心底为连城璧叫屈。
人无法选择自己的父母,有时候走错一步,也无法选择自己的人生。
我倚在长沙发上,把那本《百年孤独》拿起来,翻了几页,手一松,书落在胸前,便阖眼睡去。
在梦里,我又看见了那漆黑沟壑中的龙妖。
龙妖绕着镜室盘旋,整个镜室就覆盖了一层乌压压的妖氛。
唐晚还在镜室之中,那是我唯一牵挂的。
不知怎地,我单枪匹马越过沟壑,与龙妖对峙。
“那是你最亲近的一个人,有一天,真相大白,你会难以抉择……”有个声音从天际遥遥传来。
我向那声音来处怒吼:“我夏天石在这世上已没有亲人,我活着,就是要给哥哥报仇——”
刀在手,热血在胸膛里激荡,怒气已经冲冠而起,接下来我要做的,就是手刃强仇,血祭大哥夏天成。
龙妖隐身于无边黑幕之内,不见其形,只闻其声。
我知道,人类的生死存亡,皆在此一役。
“回去吧,停下一切冲动,回到最初,无忧无虑,无知无识。巧者劳而智者忧,无能者一无所求,终日饱食而遨游,只一似不系之舟……世间唯一正确的路,就是你从此转身回去,回到零点……”那声音如雨幕之外的沉雷,在我头顶轰响。
一路走来,我已经忘记了自己的零点究竟在何处。也许是爷爷去世的那夜,也许是大哥遭到杀戮的大明湖铁公祠那晚,也许是我刚刚记事的三岁,也许是我呱呱落地的那刻。
那声音要我回到零点,岂不是强逼我忘掉一切仇恨、抛弃一切所学?亦是让我重新变成懵懂无知的青涩少年?
“我回不去了!”我向着云中怒吼。
“回不去就是死,你根本不知道,挡在前面的是刀山火海——你向前,只会坠入地狱,百死无生!”那声音哀叹。
我当然知道,在奇术师的世界里每前进一步有多艰辛。越是到了高明之境,越是在重重阻力之下举步维艰。
放弃,是轻松的事,随波逐流,一泻千里。可是,我根本没有放弃的权利,因为时至今日,肩上已经背负了太多责任。
“来战吧!开战吧!我的刀已经饥渴难耐了!”我向那天幕之上遥指。
生命短暂,我如果不能像流星那样在一瞥之间照亮天际,那我就将黯淡无光地在漫漫黑夜里走完自己一生的路。
短暂而光芒耀眼、漫长而籍籍无名——我要选择前者。为此,豁出这条性命,豁出此生此世,豁出气血精神,捍卫夏氏一族威名,捍卫人间沧桑正道,捍卫奇术师的正义荣耀。
一只微凉的手突然覆盖在我额头上,我猛然惊醒,倏地起身。
那女孩子正站在沙发前,弯腰抚摸我的额头。
“你发烧了,我去拿药给你吃。”她说。
我摇摇头:“不用,几点了?我们中午还有事。”
女孩子指着书柜左侧的石英钟:“上午十点,吃几粒感冒药,不会耽误你大事的。”
她拉开书柜最下面的抽屉,找出两板绿色的感冒清胶囊,放在茶几上,然后出去倒水。
梦境消散,但我觉得胸膛发闷,透不过气来。而且,额头、太阳穴都发紧发胀,像是被紧箍咒给勒住了。
女孩子倒水回来,把水杯、感冒药都递到我手上。
她刚洗完澡,头发湿漉漉的,泛着淡淡的水光。
我吃药喝水,然后真诚地道谢。
女孩子摇头:“不谢,我们这算是互相帮助。你背我回来,我照顾你吃药,扯平了。”
我看看满屋的书,张口欲问,女孩子立刻摇头:“什么都不要问,大家萍水相逢,几小时后就分开,此生不会再见。不问最好,飘萍无心,自然没有牵挂,也没有烦恼。”
她把掉在沙发前的书拾起来,小心地吹了吹,然后放回书柜。
“我们一会儿就走。”我说。
厨房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切菜声,我有些奇怪,出书房去看,原来是连城璧在做饭。
“大概再有半小时可以吃饭,罗宋汤、煎蛋、榨菜丝、谷物面包片。”连城璧笑着说。
她回头看见我袖子上的血迹,不禁皱眉。
那女孩子就站在我身后,探头一看,拉着我向卫生间走。
我被她们两个摆布着,身不由己,只能乖乖跟着去洗手间。
女孩子用刷子沾着水擦拭血迹,然后又在袖口上滴了几滴柠檬汁。
“稍等,两分钟后,柠檬酸就把血水全都稀释掉了。”她说。
我尊重她,不问任何私人问题,只是静静地等着。
“你等着,我去放音乐。”她离开洗手间,很快屋子里就响起了陈奕迅浑厚动人的歌声。
她跑回来,用湿毛巾沾水,在我袖子上反复擦拭着。
“差不多就行,这件衣服不贵,我回家就把它换掉。”我说。
“回家?你还能回得了家吗?”她反问。
只这一句,她就露了马脚。如果不是对我有所了解,怎么知道我回不了曲水亭街老宅?
“我们不是萍水相逢,而是你刻意为之?”我淡淡地问。
女孩子怔了怔,低声回答:“我没有恶意,你若不问,大家就能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
我点头,不再开口。
如果一切都出于某一方势力别有居心的安排,那么我所有的临阵应变,看似正确,其实全都落入了对方布好的圈套里。
袖子弄干净,我回到客厅,连城璧已经在摆碗筷了。
“我表面上爱吃陕味,可那只是为了迎合我爹,哄他开心。其实,我只喜欢吃西餐,最拿手的是牛排和罗宋汤。”连城璧笑着,蝴蝶一般绕着那张长方形餐桌转,转眼间就摆好了三副碗筷。
“抱歉,如果下次二位还来,我就买牛排煎锅和牛排。”女孩子站在厨房门口说。
我不想动怒,也没有理由动怒,只是云淡风轻地笑着,听两个女孩子你一言我一语地聊着。
“好啊好啊,牛排不必你买,我从超市带来就好了。雪花牛肉、黑椒酱汁,再配西班牙黑松露和鲔鱼鱼子酱,想想就好美味……”连城璧一边说一边去厨房里端汤。
我在脑中构思着见到岳不群后需要提的问题,实际也在担心着教堂下地道里的情况。
天已大亮,工人们上工后一定会发现张运、孙华子、姓万的三人的“人皮”。他们绝对不会报警,只会在吕凤仙等人的指示下封闭地道,暂且搁置。
现在最难的,就是我们无法摆脱赵天子的追逐,不管走到哪里,他的人都有办法从各个角落里冒出来,不死不休地拼命纠缠。
“下一次见面,不要逼得我大开杀戒。”这是我对赵王会门下的唯一要求。
没有极端事件发生的情况下,我可以对自己的情绪善加控制,谨慎出刀,不索一命。可是,我根本无法保证临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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