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牌上刻着字,是两个端端正正的隶书大字——“童男”。
我吃了一惊,马上向左看,望着栅栏后面的女孩,很快就发现她的脖子上也挂着金牌,刻着“童女”二字。
“童男童女献祭”——我立刻想起了这句话。
在洪家楼教堂下的地道里,闻长老、红袖招、冰儿曾经谈及这个古老的话题,但只是三言两语而已,没有任何成型的讨论结果。
那女孩也凑过来,从栅栏里向我伸出右手。
我犹疑了一下,伸出手,握着女孩的手。
她的手给我的感觉很奇怪,温度半寒半热,掌心疙疙瘩瘩。
表面看来,这是两个完全正常的孩子,不傻不呆,目光自然。
“小妹妹,你还好吗?”我问。
女孩点点头,用力攥着我的手指。
“稍后我就会放你们出来。”我说。
无论白芬芳说过什么,只要面前的孩子没有异常状况,我一定会放他们出来,结束这种黄金囚牢内的生活。
“龙在哭。”女孩忽然笑着说了三个字。
她一开口,那男孩也开口,不过却是声音悲戚,愁容满面:“不,是龙在笑。”
“我们理解的东西总是完全相反,我是姐姐,你应该听我的。”女孩说。
男孩哭着反驳:“谁正确就听谁的,龙笑,荒坟千冢,血流成海,这才是上天要告诉我们的,再经我们,告诉所有人。”
“你错了,那是龙在哭。真龙出世,横扫千军,大快人心,风采绝代。这样的人就快出现了,只要他出现,一切灾难就都结束了。”女孩说。
我听不到任何声音,但他们两个一个哭着说“龙在笑”,一个笑着说“龙在哭”,措辞诡异,扑朔迷离。
“声音来自何方?”我又问那女孩。
“在天上,在耳朵里,在一切你们所处的空间里。你听不到,是因为你的心还在牢牢封闭着,不肯完全打开,接受外面所有的声音。”女孩回答。
她年龄很小,但谈吐却像是大人,每一句话都很有逻辑性。
“我放你们出来吧。”我说。
“不行,不能放,还不到时候。”女孩摇摇头说。
面前的男孩女孩都有着狭长的丹凤眼、挺直的鼻梁、秀气的元包口,耳轮形状饱满而挺拔,依稀就有闻长老的影子。
“什么时候才可以?”我继续追问。
他们被燕涂鸦、白芬芳囚禁于此,不急于逃脱,而是淡定自若,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等龙来。”女孩回答。
“哐哐”,最右边那窑洞里的人开始用力摇撼栅栏,同时发出“咯咯”的磨牙之声。
“我先放你们的妈妈出来,好不好?”我问。
女孩摇头:“放她出来,只会害死她。战斗还没结束,这里马上就要变成血污横流的修罗场,你不知道吗?”
我的后背上掠过一阵冷风,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看那边,龙爪痕。”女孩向对面一指。
我知道她指的是什么,那残缺的壁画上,每一道深刻的刀痕其实不是某个人用长刀划下的,而是某种怪物的爪子,即她说的“龙爪”。
既然有龙爪痕迹,那么这条所谓的“龙”就曾经出现在这个黄金屋里。她说“等龙来”,那“龙”就一定会来。
中国古代传说中,龙是祥瑞之兆,但同时有些典籍中,也提到过,龙为吞噬万物之猛兽。猛兽一定是要食人的,留在这里的人很可能就要变成了“龙”的美餐。
“好了好,不要晃了,不要晃了!”男孩突然叫起来,双手捂住耳朵。
“哐哐、哐哐”,那女人仍然在撼动栅栏,但却不出声求救。
“这是一个阴谋,天地为局,万物为子,进退之间,连宇宙乾坤都被卷入棋局里。布局的人要图谋的不是人间富贵,而是执掌天地的权柄。这权柄本来牢牢攥在上天的手中,而这一局棋后,那布局者就将挟毁天灭地之力,君临万峰之巅,不死不休力战,最终——胜天半子。这就是大结局,真正的大结局,而我们,不过是棋子和龙套,为他所用,为他所弃,然后不知所终……”女孩眼中出现了淡淡的忧伤,抽回了她的手,用力攥紧黄金栅栏。
“那人是谁?”我又问。
女孩知道很多事,那是同年龄的孩子根本不可能知道的。
据我所知,黄河为中华民族母亲之河,几字形流经北方大地之时,将无数生灵卷入其中,又用母性之力,将这些亡灵通过某种匪夷所思的方式,推送至新的躯壳里面,所以河南、河北、山东等地,经常发生“借尸还魂”的诡异事件,即奇术界所说的“带着前世记忆降生”。
如果这女孩有着前世记忆,那么她的躯壳虽年幼,但思想却高度发达,非普通人所能比。
“主使‘童男童女献祭’之人,就是他。”女孩回答。
“是……是闻长老吗?是你们的父亲吗?”我稍一迟疑,立即想到了答案。
闻长老曾经面见连城璧,求取“魇婴之术”的秘技,而那种奇术,其最大的作用,就是将成年人“幼化”,退化为幼儿。再结合“童男童女献祭”这种邪典仪式,我的怀疑矛头就更指向了他。
女孩摇头:“他是个失败者,是个把灵魂典押给魔鬼的失败者。所以,他对这个世界是无害的,当然也是无益的。世界上存在太多这样的人,空有大志,却无大运,最终一无所成,一无所得,一无所有,一无所是……龙就要来了,我们毁灭的时刻即将到来,这一局棋的角落之战很快就要分出胜负了。”
围棋之道,有“金角银边草肚皮”之说,角是易守难攻之地,边次之,棋盘的中腹位置更次,毫无防守屏障可言。真正的高手都是以角为根据地,慢慢发展至边,时机成熟后,才会以大跳、镇神头等等“弃地取势”的方式杀入中场。既然女孩提到“角落之战”,很形象地说明,这场大战并未进入如火如荼的中腹之战,前面发生的流血杀戮、失踪死亡等种种件件,都仅仅是大战的序章。
第365章 隐身躯于蟹脐,以芥子藏须弥(
“我懂了。”夕夕突然开口。
“什么?”我转头看着她。
“这是一次失败的实验,这不是我们关注的重点。现在,最大的障碍就在于‘魇婴之术’上,如果不能进行真正的‘童男童女献祭’,就不会找到真相。任何表面功夫都是毫无意义的,我们必须做到真正的‘童男童女献祭’,这是唯一的解决之道。”夕夕急促地说。
“说下去,说下去!”红袖招在另一边大声叫着。
夕夕停了十几秒钟,眉头紧皱,抬头向上,嘴唇快速地噏动着,似乎在高速计算着什么。
“这是‘表世界’和‘里世界’之战——”她再次开口,“无知愚民所做的祭祀全都属于‘表世界’,他们奉献的,并不是享用供奉者真正需要的。他们只是愚民,春秋祭祀全都是在走形式,千篇一律,千年不变。试想一下,敬神如神在,一定是心中有神,才会做出谦恭崇敬的样子来。如果心中无神,那么下跪再久、磕头再多、供品再丰富、祭祀再频繁,又有什么意义呢?徒劳,全都是徒劳,不过是在表世界的范围之内自娱自乐、求个心理安慰罢了。”
我听懂了夕夕的意思,“表世界”模式的祭祀是没用的,必须有一个跟供奉对象形成良好沟通的渠道,才能走到其身边,受到真正的启迪。
“说说‘里世界’?”我追问。
“那就是龙的世界了,其时间或许是在过去的洪荒,或许是在将来的水泥混凝土钢筋丛林里。只要进行真正的祭祀,就能到达那里。”夕夕长出了一口气,满脸都是欣慰的微笑,“我终于……我终于找到真理了,太高兴了,太高兴了!”
所有伟大的真理都隐藏在生活的细节之中,找到一条,就能让人终身受用。
我也跟着长出了一口气,纠缠了这么久,我至少已经无限靠近真相,只等大幕拉开的刹那了。
“我懂了,我也懂了!”红袖招在另一端发出欣喜的大叫声。
“表世界”与“里世界”之争由来已久,在全球范围内,无数应用物理学家和玄学家、奇术师都曾对这个问题发表过自己的见解。这一问题,也可以简单表述为“精神世界”与“物质世界”之争。人类眼前所见的,都是物质的、表面的世界,而精神的层面则是肉眼不可见、深藏不露的。
通过“童男童女祭祀”能够达到的境界是普通人无法想象的,只有古代巫师、现代走无常者才能知晓。
“什么是假的祭祀?什么是真的祭祀?”我再度追问。
如果“真假祭祀”是有某种标准的,这标准又由谁制定、由谁评判?
“童男童女并非懵懂无知的幼儿,而是有着幼儿外表、智者思维的一种混合体。祭祀者借由这样的童男童女去跟冥冥之中的被供奉者沟通,以突破智慧的壁障,达到无法想象的高度。”红袖招回答。
她离我们那么远,这边所有的对话却听得一清二楚。
“这一次,谁祭祀?祭祀谁?”我喃喃自语。
将同类作为祭祀品,这已经是邪术范畴,必定会遭到正派奇术师的痛恨鄙夷。
“败者无以言勇。”女孩说。
男孩也恨声说:“那不公平,我们受人摆布,还没有表现出真正的智慧。人人都要我们说话,但我们说的话却没人会听。这实验一开始就注定要失败的,我早就料到。现在,唯一的补救方式就是重新开始。”
我知道,目前唯一能解释、补救的人是闻长老,之前他做了很多事,无论成败对错,都必须站出来处理这个烂摊子。
“夏先生,我知道真正的童男童女在哪里。”红袖招走近,端详着黄金囚牢中的三个人,尤其是跟我相距最近的那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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