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此不可。”张全中没有转头去看那人,语调坚定地说。
“如果真要那样做,我们就死无葬身之地了。”又有人胆战心惊地嘀咕。
“是啊,占领军司令部四周全都是机关枪工事、碉堡、射击孔,临近的老房子也都被部队占了,跟司令部大楼形成掎角之势,根本靠近不得……老张,要不再考虑一下,我们得从长计议啊?”接着有人试探张全中的口风。
张全中弯下腰,从死尸手中捡起一支长枪,又解下死尸肩上的子弹带缠在腰间。
他虽然不回应那些质疑,但这几个动作已经表明了一往无前的决心。
“五龙潭是这座城的第一命脉,是龙头上的龙髓。保不住它,就保不住济南这块龙虎宝地的命。地都不在了,人往哪里活?”静官小舞开口。
与刚才不同,她的话音刚落,就有人理直气壮地反驳:“韩主席以前也说过同样的话,说得比谁都义正辞严,比谁都牛气冲天,可现在呢?鬼子还在黄河北呢,他就带着人往南跑了。什么命脉,什么龙髓,说得云山雾罩的,还不就是一座城吗?中原大城几百座,就算让几座给鬼子快活快活,等韩主席带着人杀回来,鬼子还不得乖乖滚蛋?这样的事济南城经得多了,蒙古人、满洲人、革命党、护**……谁能站住脚?照我说,还是济南人那句老话,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先好好活下去,等待时机,东山再起……”
这些话很有道理,但我知道,根本不适合目前的济南现状。
“各位都是奇术界的人,对‘天机’二字必定不会陌生。机不可失,失不再来。我无意误导各位,只请大家利用各自的奇术探索天机,看看现在究竟是不是济南城最窘困的时刻?”静官小舞似乎早就料到了这种局面,不在意那群人交头接耳,只是清清楚楚地说下去,“错过这一次,济南黑暗百年,中原黑暗百年。”
我清了清喉咙,刚要开口,张全中转头一瞥,眉峰一抖,示意我不要插言。
“黑暗百年”不是危言耸听,早在1840年鸦片战争开始时,就有宫廷御用天象官准确预言了这一点。所以,从1840年到1940年这一百年里,中国百姓犹如倒悬于水火,生活苦不堪言,连苟且偷生都成了奢望。
“各位,我张全中从未求过大家,但这一次,我拉下这张脸来,请各位赏我一个薄面,跟随我作最后一击。你们哪怕是只捧个人场,到了那里虚张声势助我,我也感激不尽,来世结草衔环、做牛做马报还。咱们都是老济南人,祖上几代都是济南生、济南长、济南埋的,这城里城外有咱们的祖坟、祖地、祖产。这一仗,咱们不挑头去跟鬼子干,谁还来帮咱?我是跟着少帅退守山海关的人,最知道鬼子得寸进尺的德性,越是躲,鬼子就蹬鼻子上脸了,只能抄家伙干他娘的,才能让小鬼子服气。就像现在,一个一个剁翻在地,他们就没本事了。司令部难打,我冲头阵,你们都在后面跟着,等我死了就散,怎么样?”张全中惨笑着,一步一步从那七个人面前走过。
七个人纷纷低头,不敢正眼看张全中。
黄昏已至,本该是张全中预料中的决胜之时,却变成了他骑虎难下、无人响应的尴尬一刻。
晚风卷来,血腥气一点点淡了,满地尸体也仿佛变成了草袋,既不扎眼,也不恐怖。
“各位老少上下,就这么看着我张全中坐蜡吗?”张全中停步,凄惨地大叫。
回应他的只剩大明湖上的风声、水声,而七名济南城顶尖奇术师却哑巴了一样,不说一个字。
第409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1)
静官小舞背过身去,不忍看张全中的颓唐之态。
“我张全中……我张全中……我张全中……”张全中哽咽起来,忽然屈膝,噗通一声跪倒在七人面前。
我心里咯噔一下子,仿佛满腔怒火被他这一跪瞬间点燃,刺刺拉拉地狂烧起来。
回顾二战历史,如果没有热血青年操枪抗日,中原所有城池早就落入敌手了。那些年轻人的血没有白流,他们用自己的死换来了中国百姓的生。
“起来吧。”我一步跨过去,伸手拉住张全中的左臂。
“兄弟,我不能起来,今天我就是一个头磕在地上,也得带着这群人去抄鬼子司令部。我死不要紧,济南的天不能黑,中国的天不能再黑下去了……”张全中号称“江北第一神算子”,本来是羽扇纶巾、风流倜傥的名帅、勇将之才,如今却跪在一群贪生怕死的奇术师面前,哭得像个无知的莽夫。
“我跟你走,就凭这一跪,我夏天石这一百五十斤全交给你了!”我大声说。
我也是济南人,夏氏一族世世代代生长于济南曲水亭街。不抗日,济南人就活不下去,就被鬼子践踏着、奴役着,活得狗都不如。
“今天不抗日,可能苟活一天、三天、五天,但大家都不抗日,总有一天,鬼子来拆你们的房子、拖你们的女人、杀你们的孩子……各位,都醒醒吧,这时候不拧成一股绳,那就等着被鬼子零碎收拾吧!”我冷冷地说。
我比这些人更了解历史,岛国倭寇有吞天野心,北击苏联,南控东南亚,同时又对中国九百六十万平方公里的疆域虎视眈眈。为了更快、更高效地消灭占领区百姓,他们还丧心病狂地组建了731细菌部队……三大轴心国中,日本紧跟德国,要在全球展开屠杀风暴。唯一不同的是,德国人专门屠杀犹太人,而日本人却是疯狗一样泯灭人性,毫无目标性地见人就杀。
“我们就去……就只跟着去,形势不妙就撤,行不行?”常大鹏率先转变了态度。
“好。”张全中点头。
“我们远远看着,不参与战斗,行吧?”那梁七公问。
“好。”张全中再点头。
“我们……我们……”庞二爷也开口。
不等他说完,张全中已经接连点头两次:“好,好,只要你们肯去,任何要求,我全答应。”
“好吧,跟老张去,多多少少捧个人场。都去,都去。”有人提议。
“去,都去都去,早去早了事……”有人小声附和。
我的心彻底凉了,指望他们鼎力相助张全中是根本不可能了,战斗结果如何,现在就能预料得到。
几个人七手八脚扶起张全中,七言八语地打哈哈:“老张,别见怪,谁家里都老老小小一大堆人。这世道,先活好自己,再超度别人,对吧?好了好了,这件事说过去,大家还是好兄弟,都是好兄弟,哈哈哈哈……”
静官小舞低叹一声,随风飘入我的耳朵里。
我无法说更多,也无法做更多,更不能将一个身子分成两半,一半去助张全中攻打司令部,另一半则带静官小舞离开。
“去,把后厨的烧饼和驴肉端出来。”张全中吩咐。
很快,有人从后厨抬出来一口大筐、一只大锅。筐里是码得整整齐齐的空心炊饼,锅里则是切成薄片、撒上椒盐蒜泥的驴肉。
张全中自己动手,抄起一个炊饼,又捏起四五片驴肉,慢慢塞进去,然后装进自己的口袋。
所有人默默地看着他,都不作声。
张全中弄好了五个炊饼,缓缓转身,面向所有人,沉声说:“大家都自己拿饼,自己夹肉,饼和肉拿完了,就把筐和锅砸烂了,丢到大明湖里去。”
其余七个人脸色一凛,都明白张全中是仿效昔日霸王项羽“破釜沉舟、自绝退路”之策。不过,他们心里应该并不在意,反正早就拿定了隔岸观火的主意。
“拿饼,吃饼,赶紧的,吃完干大事……”七个人嘀咕着围过去。
张全中走向湖边,又回头招呼我:“兄弟,你过来,哥哥有几句话想跟你说。”
我全身的血已经沸腾,只盼着能够放开手脚大杀一场,让日本鬼子的鲜血洗刷张全中刚刚那一跪的奇耻大辱。
“坐。”到了湖边,张全中指着一根半枯的树干。
“说吧,要我干什么?”我问。
张全中微笑着坐下,再次邀请我:“坐吧,老济南人都知道,站客难伺候。坐下说,事情才能理得清。”
我坐下,胸口不住地起伏,情绪极不稳定。
“兄弟,别紧张,听我说——”张全中的左手按在我肩膀上,“这一次,我们玩一个‘丢车保帅、声东击西’的游戏。你最大的任务是好好活下去,只有活下去,才能保护好静官小舞。听我说,听我说,这是我们既定的战斗方针,无论形势危急与否,也无论同伴是否离心离德,都不能影响我们的前进方向。你,夏天石,带好静官小舞离开铁公祠,然后一切都听她的,直到平安离开这里。”
他的表情有些奇怪,并没说“离开济南城”,而是说“离开这里”。同时,他轻轻跺了跺脚,刻意加重语气。
“你是‘江北第一神算子’,能否算一下,这一战结果究竟如何?”我问。
张全中摇头:“明知必死,还要强算,那不是件有趣的事。作为一个奇术师,既要相信命数,又要奋发图强,全力在岩石峭壁之上种出花来,笑看风云,不屈不挠。未来太乱,变数如同织布机上的经纬路数,混乱到令人眼花缭乱。所以,我偷了个懒,没有去算,而是安心向前冲,过一关算一关,过不了关就跟敌人同归于尽。兄弟啊,古人老说‘埋骨何须桑梓地,人间处处是青山’,说得何等洒脱?这里是济南城,我们济南人死了,就应该埋在这里,化成肥料,滋养桑梓……十八年以后又是一条好汉。你放心去,朝天的光明大路等着你向前奔呢!”
我不知道五龙潭那边有多凶险,只知道,此一役张全中必死。
树活一张皮,人活一张脸。
他给七名奇术师下跪,就等于撕破了自己这张脸,将人生尊严全部扔开。到了这种地步,他虽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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