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好些了吗?坐。”他指着书柜前的沙发。
我默默地走过去,在一张个人沙发上落座。
书柜太高,给我以巨大的压迫感,而傲然站立的燕歌行,亦充满了居高临下的嚣张气势。
隔了一阵,他问:“你刚刚跟小唐去了哪里?虽然逝者的身体已经转移到殡仪馆来,但还是有很多人慕名追来,要送夏老先生最后一程。所以,我需要你时时在我身边,免得找不着人,对那些吊唁者失礼。”
我其实有一百个理由反驳他的话,但此刻却只是轻轻点头,并不急于开口。
“你去了哪里?”他合起笔记簿,咄咄逼人地盯着我。
“出去透口气,胸闷。”我回答。
“你心里有秘密?”他执着地追问。
我不动声色地摇头:“没有,燕先生多虑了。对于一个穷途末路的人来说,连尊严都保不住了,还能有什么秘密?”
“呵呵。”燕歌行笑了两声,把笔记簿放回书柜,走到我对面坐下。
“韩家的人没走远。”他又说,“就在外面那两辆黑色的奔驰车里。他们对你很感兴趣,也许今天的事一结束,他们就会再找上你。你知道的,我和韩家有一些关系,两边的长辈都是旧日好友,我们属于世交……”
燕歌行始终得不到我的正面回答,所以这些话显得虚浮而无力,并不能够打动我一分一毫。
等他停住,我说:“燕先生,我跟韩家不熟,以前从未接触过。”
“呵呵。”燕歌行又笑了,随即换了个话题,“这事结束后有什么打算,去京城发展怎么样?那里天高海阔,大把的上位机会。”
我低下头,做出一副认真思考的样子,心里却在估量鬼菩萨那边的事是不是已经进行完毕了。
“小夏,你在济南还有没有其他亲戚?”燕歌行又问。
我立刻意识到,他一切问题还是围绕着夏家的秘密、“神相水镜”而来。如果有亲戚,那么他的怀疑面就会迅速扩大,把所有跟“神相水镜”有关的人都考虑进来。
实际上,从我记事起,夏家就没有任何亲戚。
我们日常交往的只有曲水亭街的老邻居们,出了这条街,连熟人都极少。
“燕先生,说实话吧,我不知道‘神相水镜’的事。爷爷从未交待过——况且你肯定也了解,他是老年痴呆,连句有逻辑的话都说不完全,更别说是大秘密了。你放心,只要我知道的,都会告诉你。我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也知道江湖上一些规矩,心里藏着秘密的话,会害死人的。我只想静下来好好生活,做个普通人。”我抬头看着燕歌行,认真地说。
这一席话半真半假,因为我的生命目标是为大哥报仇,关于自己的未来,的确很少去想。
济南是个好地方,在这个好地方做个安静普通的好人,也是一件很美好的事。
“韩家不会让你做个普通人——”燕歌行再次盯紧了我,一字一句地说。
我苦笑:“连做一个普通人都不行吗?难道他们能逼死我?”
燕歌行深深地点头:“没错,你如果落到他们手里,只怕这就是唯一的结果。”
第48章 山海敬神一炷香(3)
房间里开着空调,但我后背上突然渗出一层热汗,浑身都变得不自在起来。
“山海敬神一炷香,勘破生死永无伤。青岛韩家早就不把天下人的生死放在心上了,你想想看,他们又何必在乎你——一个默默无闻的小蚂蚁?”燕歌行继续说。
那两句诗唐晚也说过,“勘破生死”四字已经代表了韩家奇术在江湖上的绝高地位。
我摇头:“我真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了——燕先生,你肯教我吗?”
燕歌行昂着头,盯着我头顶的空调送风口出神。
“也许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大家寻找的‘神相水镜’,在我们家,从小到大就没人提过这东西。我家就那么大,就算把房子推平、把地翻过来找,我也愿意奉陪到底。可是,谁能告诉我,那究竟是什么?”我喃喃地问。
我并不指望从燕歌行这里获得答案,而是希望我们之间的冷淡对话一直继续下去,两个人都不离开这房间。
“那究竟是什么?神器、神器,自然是来自神界的无上法器。”燕歌行悠悠地回答。
我追问:“你这样的解释,等于是用一个名词解释另一个名词,却根本没有说出它的本质。请问燕先生,以你的了解,这‘神相水镜’究竟多大、多宽?是方的还是圆的?是硬的还是软的?是玻璃的还是金属的?是黑色、白色还是彩色的?”
这种盲人摸象一样的猜测是毫无意义的,如果放在平时,我根本不会追问这么多无聊的甚至是愚蠢的问题。
燕歌行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只是淡笑着保持沉默。
“我真是头疼死了!大家谁都不知道答案,偏偏来问我,岂不是问道于盲?”我抱着头苦笑。
这个样子不是装出来的,而是我此刻的真实感受。
“在这个世界上,只有少数几个人知道答案。”燕歌行突然说。
“谁?哪几个人?”我立刻追问。
他似乎知道自己失言,轻轻弹了弹指甲,摇头否定:“我只是猜测罢了,天下之大,智者万千,总有一些人的智商是远远超过普通人的,譬如物理学界的大智者爱因斯坦、霍金……”
这不是我要的答案,但我想到了一个人,即青岛韩氏表示的“要谈只跟燕家的那一个人谈”。“那一个人”必定是天下少有的大人物,比燕歌行高出百倍。如果我肯跟燕歌行去京城,或许就能见到那个人。
“这件事结束后,我替你整修房子。”燕歌行说。
我点点头:“多谢。”
他好心替我整修房子的同时,就会对老宅进行全方位、高密度地解析探测。只要有宝贝藏着,就一定能找到。
当然,之前蛊婆也说过,已经对老宅搜查过无数次,次次一无所获。
我相信,燕歌行要采取的行动也不会获得令人满意的结果。那么,夏家拥有的所谓“神相水镜”究竟在哪里?到底存在不存在?
“笃笃”,有黑衣人轻轻敲门,随即进来禀报:“燕先生,有件事我们无法决断,请您示下。”
黑衣人说话的同时,向我瞥了一眼,声音有些迟疑。
燕歌行挥袖:“说吧,小夏不是外人。”
黑衣人答应一声,随即继续汇报:“官面上有人过来,吊唁送别的同时,要见夏先生。对方听说您在这里,也很感兴趣,想同您见面聊几句。”
燕歌行眉梢一挑:“对方姓齐吧?”
黑衣人点头:“正是。”
燕歌行略一沉吟,拂袖而起:“请他进来,上好茶。”
黑衣人躬身施礼,然后快步走出去。
“官面上的人与别人打交道,总是很难伺候。有时候不小心说错了一个字,就会惹怒对方,遭到报复。要来的人姓齐名眉,作为济南人,你该听过?”燕歌行问。
我点头:“对,经常在报纸上看到他的名字。”
齐眉是省城奇术界名人,身在官面上,却只是挂个虚职,没有任何实权。
据说,他有个很低调的外号,叫做“第一门客”。
“少说话,多听他说。”燕歌行又叮嘱。
我再次用力点头,让他确信,我不是一个多嘴多舌的人。
齐眉是大人物,像我这样的平头百姓极少有跟对方近距离交谈的机会,所以我对他的印象也仅限于山东新闻台、济南新闻台上出现的模样,模糊之极。
“我料到他会来,更料到,他不会过早或者过晚出现,而是出现在一个事态即将变化的临界点上。老狐狸一向如此,迈步之前绝不草率,生怕蹚错了浑水。”燕歌行自言自语。
大约过了五分钟,门打开,一个穿着银灰色西装、披着烟灰色风衣的中年男人行云流水般翩然而入,目光左右一瞥,先落在燕歌行脸上,又落在我脸上。
他的眸子清清亮亮的,神光湛湛,精气十足,仿佛一展眼,就能把在场所有人的心思全装进眼睛里。
“小夏,节哀顺变,一定保重。”他向我伸出手来。
我伸手,他便紧紧地握住,有力而又不失礼貌地上下摇了两次。
“齐先生好。”燕歌行在侧面打招呼。
这人又转身去跟燕歌行握手,动作恰当到极点,既不急促突兀,又不拖泥带水,每一个动作都像是精心设计过的。
“小燕,家里几位同辈、长辈都好吧?”这人问。
燕歌行连连点头:“都好都好,谢谢齐先生问候。”
这人轻轻笑起来:“时间过得真快,前年跟令尊一起参观京城著名的文化公司中文在线时,仿佛就在昨日。一眨眼,两年过去,八百多天快一千天了,人家公司也挂牌上市了,我和令尊却也都老了。”
我仔细听着,齐眉只提到燕歌行的父亲,看来燕父跟青岛韩家尊敬的那位“燕家人”还是有差别的。
“齐先生不老,这几年省城这边凡是认识齐先生的,人人敬佩,双挑大拇指。”燕歌行躬身说。
这人哈哈一笑:“谬赞谬赞,省城藏龙卧虎,我齐眉只不过是沾了好朋友们的光,才能在官面上混口饭吃。论真本事,比你们燕家差远了,尤其是你们年轻一代,个顶个都聪明优秀,我们真是比不了了。”
两人寒暄的时候,我觉察到齐眉的眼角余光一直向我扫视着,可见他走进来的目的不在燕歌行,而在于我。
我在脑海中回想自己看过的齐眉的资料,大致来说,他所擅长的奇术偏向于气功、意念功,结交的朋友圈也是以官员为主,极少有普通百姓。
“小夏,我看到你就记起来一件事,唉,旧事如昨,而斯人已殁。几年前,我在泉城广场上遇到你爷爷,当时他已经有点糊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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