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两个银球是一对,也等于是高等秘籍的上下两册。在他看来,帝王之术晦涩乏味,不像传统武术那么直观,根本无法面对面传授。可是,以我的经验,越是高深的东西,越不需要机械繁琐地反复练习,而是借助于超强的悟性,只看一遍,就能全盘掌握。
“给我看,只看半小时,以后就不会再麻烦老师了。”我固执地第二次请求。
陈先生犹豫了一下,在张全中的注视下,无奈地将两颗银球取出来,放在床头桌上。
我准确地找到了上次没看过的那颗银球,像陈先生那样,用小指勾住兽嘴里的指环,缓缓向外拉出。
那条银片仍然是以十个武者为一组,总共也是四组。
第一组武者练的是兵书战策、排兵布阵,所有人都是身披铠甲,后背插着令旗。如果一个习武者能够成为将才,统率千军万马攻城拔寨,那么他就突破了“武者”的层面,跃升到“统帅”的地位了。
对于我而言,只有成为奇术界的领袖,拥有一呼万应的巨大号召力,才算是达到了这一组武者的境界。
第二组武者中,有的已经头戴冠冕,成为城邦诸侯。
第三组武者中,十人全都高坐龙椅,称王称帝。
第四组武者甚是奇怪,不是王者,亦非诸侯,反而全都布衣、跣足,或散发,或剃度,与功名利禄、个人荣耀毫不相干,全都变成了低调自然的平民。他们甚至连武者都不算,只是以自然之态生活于大自然中的普通草民。
陈先生曾说这银球里装的是帝王之术,但我全部看完后,只看到将帅、诸侯、帝王、草民这样一个身份变化的过程,却不能理解为什么它会被称为“帝王之术”。
我将四十名武者的形象浏览三遍,然后放开拉环,银片自动回卷,缩进银球之中。
陈先生没多问,默默地收起了银球。
大家都是聪明人,当然能看懂对方的情绪。我不作声,自然就是遇到了重大的困惑。
“你累了。”陈先生站起来,“休息吧。”
我没有分辩,只点了点头。
“老陈,我们出去聊。”张全中也站起来,与陈先生一起走出去。
病房里只剩我自己,我站起来,在房间里逆时针踱步,苦思刚刚看到的银片。
我姑且认为,四组武者代表的是人生的四个追求阶段,也就是这样一个从将帅到诸侯、从诸侯到帝王、看破红尘世俗后又放逐自己成为草民的过程。
“这算什么帝王之术?难道看懂这个,就能称王称帝?”我百思不得其解。
转到六七十圈的时候,我觉得头晕目眩,突然间一跤跌倒,仰面朝天。
我索性闭上双眼,任由那种眩晕感在半空中飞旋。
帝王绝对不甘心做回草民,除非是被起义军推翻,被动地失去了权柄。只要是正常人,都会有私心,恨不得将帝位代代相传下去,江山永不易主。
自两汉以来,刘氏、李氏、赵氏、朱氏各传十几代,从未有哪一个朝代的帝王主动禅让给外姓,却常见帝王诛杀功臣良将、以确保帝位平稳的狗血剧情。
嗒的一声,病房的门打开,有人轻轻进来。
“夏先生,夏先生?”那是唐桑的声音。
我缓缓睁眼,低声告诉她:“我没事,躺在地毯上有助于思考。”
唐桑松了口气,苍白的两颊慢慢有了血色,微笑着点头:“那就好,那就好。刚刚领导离去时,吩咐我一定把您照顾好。这个责任非常重大,我心里亦是十分忐忑。”
我看着她,从她说话时的神态中捕捉与唐晚的相同点。
“我是唐晚的妹妹,如有半点假话,五雷轰顶,天诛地灭。”她很聪明,知道我在观察什么。
“我相信你。”我黯然说。
她扶我起身,搀着我的胳膊,把我送到病床上去。
“离开蜀中时,我和姐姐去杜甫草堂后山的大巫祝那里占卜过。姐姐抽到的签是‘上邪’,我抽到的是‘自在’。大巫祝说,这是庙里最好的两支签,抽到它们的人最后终能贵不可言。姐姐很开心,把抽到的签带在身边,常常拿出来看。她遇到您之后,越发相信大巫祝的签灵验,每次跟我通电话,都笑得心花怒放。我知道她和镜室一起失踪了,也去那里看过很多次,但都没什么用。我也想过找你,可去了很多地方,都打听不到你的消息。尤其是曲水亭街老宅那边,大门紧锁,门楣上都挂满了蛛网。于是,我也就渐渐死心了,老老实实地待在医院里,不再去想大巫祝的好签……”
“上邪”和“自在”当然是好签,前者说的是好姻缘,后者说的是好修行。
我始终觉得,唐晚还能回来,大家仍能团聚。而且,镜室是耗费了巨大的人力、物力、财力建成,寄托着黑白两道多方势力的梦想与希望,绝对不会人间蒸发的。
“不要哭。”我把纸巾递给唐桑,“我们一起等你姐姐回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保证。”
因为唐晚,我和唐桑的关系迅速拉近,成为有着亲缘关系的好朋友。
我让她拿来纸笔,凭着记忆,一点一点将两颗银球里的八十位武者形象全都画出来。
“我从监控中看到了全部情况,那两颗银球的确精巧,银片的设计与雕刻都是世所罕见的。只是,作为旁观者,我觉得当初制造银球的人一定另有高明想法,而不仅仅是简单的拉出来观看。夏先生,你再仔细回忆回忆,陈先生把银球拿给你的时候,脸上是不是露出了奇怪的表情?”唐桑轻声提醒。
我停笔思索,果然想起陈先生把银球放到餐桌上以后,曾向我露出了无声的苦笑。
那就说明,这银球上一定有他无法理解的奇怪元素。
我点点头,唐桑继续说下去:“我从监控中观察到,陈先生非常看重这两个圆球,但他每次展示出来的时候,脸上总有伪装不出来的深重苦涩。我大胆猜测,这银球已经成了他的心病,既然自己无力解开谜题,他就假手于您,请您代劳。当然,他的如意算盘还剩下一部分,那就是适当的时候凶相毕露,攫取胜利果实。”
此时,我已经画完了八十位武者,并且有意地给每一个武者加上胶片式边框。
第444章 与鲛人为伍(3)
关于唐晚的话题总是异常沉重的,画到最后,我已经心力交瘁,满头发胀,无法持续思考下去。
“夏先生,您累了,是不是需要休息一会儿?”唐桑问。
我推开纸笔,慢慢躺平。
人不可能无限期工作,脑力枯竭之时,即使去做最简单的工作也会出错。现在,我明显感到,自己的脑力已经濒临枯竭。
唐桑善解人意,很快就端了一杯热咖啡过来。
“喝一点咖啡感觉会好一点。”她说。
她没有唐晚那种独当一面、冷静如铁的气势,而是温婉恭顺、笑不露齿,有着大家闺秀之风。
我忽然想到,王煜送我的鼻烟才是恢复精力的好东西。
唐桑很有心,我刚说出“鼻烟壶”三个字,她就弯腰拉开床头桌的中间抽屉,把那个鼻烟壶取出来给我。
果然,吸了鼻烟之后,我的脑子变得无比清醒,就像有人在暗夜里揿亮了一盏高强度水银灯那样,赶走黑暗,把角角落落都照得铮亮。
我拿过纸来,把所有武者之间按照出现顺序标上箭头,以表明他们之间的关系递进。
当我的视线快速掠过武者形象时,这些线条简单、构图粗糙的武者突然因人体视觉暂留而产生了移动,变成了动画。
“原来,应该将银片贴在投影仪上,把武者形象投送至幕布,由此获得动态视频。银球里藏着的就是银质胶片,只不过是‘银片’而不是普通电影胶片。”想通了这一点,我几乎忍不住为自己的机智喝彩。不过,这一结论暂时保密,不用向陈先生详说。
另一方面,我对于凌晨的登州泉之行也有了新的安排,那就是带唐桑同行,更容易不着痕迹地混入鲛人鬼市,达成自己的目标。
王煜的鼻烟的确有奇效,既达到了提神醒脑、通窍通气的最佳效果,又不会像毒品那样形成可怕的依赖性。这种好东西应该推广到全国去,帮助吸烟者戒掉纸烟,用纯中药的鼻烟产品替代,以达成提高国人身体健康、精神面貌、素质涵养的三重目标。
等待凌晨来临的过程中,我向唐桑介绍了鲛人鬼市。
巧合的是,她们从蜀中来,也有调查东海鲛人、苗疆蛊术、云南五毒教的任务,这一次如果有所突破,她就会写成工作报告,传送到总部去。
“夏先生,我一定会代替姐姐照顾您,让您的身体尽快康复。”唐桑再次向我保证。
其实,这不是重点,重点是我在失去连城璧的同时,再次找到了前进路上的好搭档。
“真希望姐姐也在这里,我们一路同行,彼此关照,最终抵达光明彼岸。”唐桑不由自主地又提到唐晚。
我的心情阴晴不定,就像今晚的天气一样。
从南窗向外看,天空阴云连绵,星月全都不见,让我倍感压抑。
很快,墙上的石英钟指向凌晨一点,张全中打来电话通知:“车子在一楼大厅的台阶下面,司机是自己人。切记,这次只是去摸情况,不要与人动手,更不可大闹登州泉,破坏了济南市仅有的这一个鲛人鬼市。”
我带唐桑下楼,在大厅外找到了停在阴影里的奔驰越野车。
车子出了省立医院的大门左转,先上经七路,到了饮虎池街华夏银行支行的路口左转,一直到了长春观街南口停下。
司机小声告诉我们:“两位,我只能送到这里,请步行过去。我会把车子停在饮虎池街西头的共青团路移动大厅门口,咱们在那边汇合。”
我们下了车,车子立刻发动,一直向北面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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