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过程中,他的手下如同泥塑木雕一般,并没有人站出来主动为主人分忧解难,反倒是我们这两个外人,一直顶在前头。
我接过那个沉甸甸的袋子,向燕歌行道了再见,然后走向山路上的车子。
山风凛冽,墓地静谧,但我分明听见了江湖大战即将开始的战鼓声。
济南占据大陆版图的中原要冲,自古就是兵家必争之地。近代,冷兵器时代被枪械、冷战代替,济南成为京城向南的桥头堡,各方江湖势力想要进京争霸,必须在济南落脚。所以济南的地位越来越凸显出来,变成了京城争霸的演武场。
我知道,一切看似平静、有序、客套的表象之下一定隐藏着暗流汹涌的水底阴谋,所有大人物的角力,很少能浮上水面被老百姓看到,往往都是在歌舞升平、声色犬马之下暗暗进行。
“老百姓——”我暗叹了一声。
有古代政治家兼哲人说过,对于老百姓,最好都能“虚其心、实其腹”,让他们永远保持“无知而快乐”的状态,这就是最好的现状。
“小心脚下。”唐晚出声提醒,“后面的人一直在盯着我们,不要流露出任何情绪。”
我猛省过来,自己的任何负面情绪都会落在燕歌行眼里,给他留下算计的缺口。真正的高手,应该像日本著名的“风、林、火、山”古训那样,永远不动如山,让所有人无从捉摸。
从这个层面上说,唐晚比我更高明,更冷静。
我跟唐晚上了车,把所有葬礼上用的衣服换掉,然后车子立刻开动,向着济南城里飞奔。
唐晚一直保持沉默,直到车子进了南外环路,才若有所思地问:“天石,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有点不对头?”
我怀里抱着那个纸袋,一路上掂量了几百次,一直在心里犹豫要不要采取巧妙的方法打开纸袋看看。可是,正如唐晚说的,我也感觉事情不太对劲。
“他们既然商定‘杀楚’,直接就埋伏人马大刀阔斧地打打杀杀就可以了,又何必搞得如此错综复杂?燕歌行妥协,那么齐眉肯定置身事外,明哲保身。我怀疑,大家本来就没指望能够用‘杀楚’来重新划定江湖规矩,而是一场作秀。在这场秀中,最大的获益者将是……将是……”唐晚的思维和语言已经枯竭,因为我们都想不出来“杀楚”或者不“杀楚”,究竟直接受益或受损的会是谁?
“没有获益者。”我做了大胆猜测,“本来就是一场江湖斗争。”
“那样说,太笼统了。既然是战争,就一定有主导方、被动方。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看清楚究竟是谁主导了这场‘杀楚’之战。”
由柳埠至济南城是一个巨大的下坡,车子越跑越是轻快,窗外风景飞速掠过,给我一种“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的快意感受,所以葬礼带来的压抑感已经在慢慢缓解。反观唐晚,则是眉头深皱,越来越沉闷。
我记起了齐眉,他自始至终没在山上出现,也没有任何消息。
车子开动之前,我还特意向其它车里看过,他并不在车里。
唯一的答案,就是他留在了殡仪馆里。
车子过了经十路,又上了泺源大街,向右一拐,索菲特银座大酒店最顶上的旋转餐厅已经映入眼帘。
“这个时候,楚小姐还没回来,我们下车等一会儿。”我提议。
唐晚摇头:“我不上去,就在大厅里等你。”
我苦笑:“你不上去怎么行?我们两个人合力说服她。”
唐晚再次摇头:“我上去,只会给谈判增加麻烦。你自己去,应该更能取得楚小姐的信任。”
我意识到,楚楚对我的态度要稍微好一点,但大家只是第一次见面,绝对没有任何友情可讲。况且,所有古籍上都提到过,苗疆炼蛊师每天跟蛊虫为伍,性情也会逐渐变得孤僻乖戾,跟普通人完全不同。
“希望这个纸袋能解决一切麻烦,但是唐晚,我们已经约定了,同进同退,永不分开。”我感觉虽然在跟唐晚对话,但她的思想似乎并不在我提出的话题上。
“夏先生,到哪里停车,直接到酒店大堂入口吗?”司机回头问。
“其实,你说的也对,这个时候楚小姐应该还在山上,她不可能回来这么快。”唐晚说。
车外,华灯初上,霓虹闪烁。
泺源大街是济南最繁华的地段,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先下去吃点东西?忙了一天,你一定累了。”我说。
今天真的是生命中最漫长的一天,从早上到现在发生了那么多事,每一件都能让人魂飞魄散,当场丧命。
“是啊,一整天,不但手脚没停下,连脑子都没闲下来。”唐晚感叹。
我吩咐司机靠路边停车,然后我们两个开门下车。
那司机恭恭敬敬地问:“夏先生,我是在酒店等还是回燕先生那里去?”
我挥挥手:“回去吧,我们不需要车了。”
司机答应一声,立刻向前开去。
我们由佛山街向南走了一段,看见右侧“俏川国”的霓虹招牌抢眼地亮着。
“能不能稍微吃一点辣?”我问。
这家川菜小店以前来过,里面的菜式很有特色,算是专为济南人改变过的川菜口味,微辣,菜香却不减。
唐晚点点头,表情有些沉郁。
我们推门进去,在服务生的引导下走到临窗的位子坐下。
这里的桌子很有特点,等于是将一块防爆玻璃板覆盖在一个巨大的石槽上面,那槽中还有着一汪清水,中间有两棵芙蕖,红花绿叶之下,还有两尾粉色金鱼,正在无声地游来游去。
我本来要请唐晚点菜,但听到情绪实在不高,摆手拒绝。
服务生殷勤地推荐了麻婆豆腐、川香鲤鱼、爆炒牛蛙、凉拌松花和金针菇牛尾汤,然后给我们沏了一壶大红袍送上来。
“在想什么?”我隔着桌子,凝视唐晚的脸。
与楚楚相比,她成熟而冷静,观察问题非常全面,几乎很少遗漏细节。所以我想,今天在墓地,那么多人来来去去的情况下,她一定看到了很多有用的信息。
“燕歌行在演戏——”唐晚语出惊人。
我静等下文,端起茶壶,给唐晚斟茶。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他都不可能把送资料这件事委托给你来做。更何况,当时资料就在车里,他只需提前两分钟拿出来,直接交给楚小姐就好。我们都看得很清楚,楚小姐的蛊虫无所不在,防不胜防,就算燕歌行调动保安把全家都层层包围起来,蛊虫也能乘隙而入。要想防范蛊虫进攻太难了,关键是很多所谓的‘蛊’是看不见的,只是一滴水、一棵草、一片树叶。除非把燕歌行那两个千金宝贝放在真空里,否则的话,再有两百个千金,也得死在苗疆蛊术之下。那么,燕歌行与楚小姐对抗的唯一结局,就是他投降,老老实实地交出资料,绝不惹怒对方。基于这种考虑,他应该当场就把资料交出去,以防夜长梦多。我刚刚在车上一直想,他到底演这种戏给谁看……”唐晚端杯喝茶,声音暂停。
那纸袋就在旁边的座位上,近百页打印纸,不知藏着什么秘密。
我在脑子里把所有出现在济南的江湖人物过了一遍,第六感立刻得出结论:“给青岛韩氏看,因为她的香烟无处不在。我现在只要看到烟雾,就怀疑跟她有关。”
第六感往往是最准确的,我提到的这个名字,立刻得到唐晚的认同。
“很有可能,只有她是关注局势却又很少露面的,居心叵测,不可捉摸。”唐晚点头。
我记起了龚天养身上的香气,与青岛韩氏一直以来给我留下的感觉一模一样。
同时,我还有一个奇怪的想法,“绿林盗”辛蓝白的出现是一个巨大的不祥之兆。济南城内虽然已经没有价值太高的古墓,但他到这里来,是出于龚天养的邀请,而龚天养又与青岛韩氏有着千丝万缕的神秘联系。
所以,辛蓝白一定会卷入青岛韩氏要做的大事中去。
第66章 天下皆蛊(3)
“难道说,‘杀楚’是青岛韩氏为主导,又以燕歌行、齐眉为两翼的一个计划?同理,龚天养、辛蓝白也成了韩氏的帮手,一定要置楚小姐于死地?现在,燕歌行受制,先演戏,后退出,等于是放弃了韩氏的计划。接下来,一定会有另外的‘杀楚’方案出台,直至将楚小姐赶尽杀绝。”唐晚的分析很有道理,但我们现在根本不能左右任何人,即使分析出可能的细节与结果,也只能是作壁上观,给获胜者鼓掌而已。
“也许是这样吧,我还是关心,那纸袋里到底是什么。”我说。
值得一提的是,不露痕迹地打开一个被胶封的袋子很简单,但真正的诚实、信任就变了味道。
所以,我只是嘴上说说,绝不会去做。
“我一直在偷偷观察燕歌行,他对两个孩子的关心出自真心,毫不作假,如果楚小姐的人伤害他们,他绝对将奋全军之力反击。在那种情况下,只要他在京城的家里出现蛊虫,马上就会带人返回,而不是赖在济南,托你送资料求和。像他那样的大人物,做事相当利落,总是能够瞬间看到整件事的本质,致力于去解决根本矛盾。于是乎,我在这种看似正常、实则不正常的情况下,开始对他有些怀疑。再者,我们认识这几天来,他所有的做事风格都落在我们眼里了。你应该想到,他解决蛊虫危机时采取的方式跟解决日本伥鬼进犯时的方式截然不同,就像换了个人似的。综合判断,这里面一定有蹊跷。他是江湖人,毕竟不是演什么像什么的演员。所以,一刻意演戏,就会露出破绽,让稍微熟悉他的人察觉到。天石,我现在想的是,我们究竟是应该抽身事外,还是继续前进?”说完这些,唐晚向后仰靠,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表情终于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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