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这些,唐晚向后仰靠,长长地吁出了一口气,表情终于放松下来。
我闭上眼,回想墓地中发生的一切,尤其是楚楚出现在相邻墓地之时。
楚楚来了又走,与燕歌行对话几十句,占尽了上风。
自始至终,燕歌行都没有找到一些恰当的话来反击对方,只是色厉内荏,虚张声势。
这当然不符合他雷厉风行的做事风格,而且他的手下也都反应木讷,缩手缩脚,等于是几十个群众演员在一起演戏,演技就更差劲了。
“继续前进。”我睁开眼,语气坚定地回应。
燕歌行、齐眉等人形成了一个神秘的圈子,他们为了利用我,遂把我一起带入这个圈子里。尤其是齐眉,他带我去见哥舒水袖,就是为了要我相信,大家要绑在一起做大事。
我只有在这圈子里站住脚,才能跟他们同场竞技,发现各人的破绽。
所有人都是为“神相水镜”而来,包括楚楚在内,也是如此。那样的话,我手里也并非空无一物,至少所有人都认为我是“神相水镜”的最有力知情者、争夺者。
“会有危险,很大、很多的危险。”唐晚伸手,掌心里仍旧躺着辛蓝白给的那张小纸条。
我不必细看,也知道那上面“满山遍野全是蛊”这七个字的所有笔画模样。
“辛蓝白那样的人,绝不会危言耸听。一定是确有其事,他才会出言警告。”唐晚说。
我反问:“这么说,回到墓地去,附近山上就能发现蛊虫?”
唐晚点头:“应该是这样——苗疆之蛊的世界太神秘,我们外人几乎没办法完全弄懂其中的端倪和原理。天石,我知道你并不能够完全相信辛蓝白,毕竟大家也是萍水相逢。很多时候,我们就是会面临这样的选择,相信谁不相信谁,向左走还是向右走甚至是摸着石头过河,但是我们没有办法……”
菜来了,我们停下讨论,不约而同地低头看鱼。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乎?”唐晚忽然说了《庄子》上记载的那句充满哲理性的名言。
“两位真是有雅兴,很多客人来吃饭,根本不会注意到玻璃板下面的鱼,匆匆吃完就走了。这里面的鱼我们从来不喂,所以它们活得可长久了,每个水槽里的鱼都——”上菜的男服务生很健谈,尤其是遇见唐晚这样有外在也有内涵的美女的时候。
他向玻璃板下指着,但奇怪的是,就在他一指之际,两条鱼竟然同时浮上了水面,立刻翻起了白肚皮,之后便一一动不动了。
“哎——这……这个……不可能啊,里面的鱼肯定能活很久,最长的从开业至今一直活着。这鱼……这鱼……”服务生脸上的职业性微笑立刻僵住。
唐晚挥手:“没事,你去吧,我们什么都没看到。”
服务生尴尬地收起托盘退下,一边走一边挠着后脑勺。
金鱼很娇气,的确难养,尤其是在这种人来人往的杂乱环境里。
如果我们今天没有见到苗疆来的楚楚,没有收到辛蓝白弹射过来的“满山遍野全是蛊”的警示字条,那么,我们很可能把金鱼之死当做偶然事件,不太在意,很快就忘记了。可是,正因为楚楚在济南,我们不敢忽略这微小的小事。
我向窗外看,人流之中似乎有黑裙一闪。
“是楚楚!”我低叫一声,推开座椅,向外面飞奔。
如果隔空杀鱼的人是楚楚,那就等于是她向我和唐晚发出了一个尖锐的警告。
门外街上,人渐渐多起来,而各家饭店门口进进出出的人则穿成了线,络绎不绝。
黑裙已经消失在人流中,我揉揉眼睛,不知应不应该继续追下去。
“那是楚楚吗?”我自言自语。
从时间推算,她未必比我们更快回到城区,因为她走向了山路深处,而我和唐晚却是直接乘车返回。
“怎么样?”唐晚追出来。
我们并肩站在黄昏的“俏川国”门口,一时间全都沉默无语。
这里是济南,也许所有人的今日跟上个月的这一天并没有太大改变,仍旧在既定的工作日程中重复活着。很多人愿意过这样简单而机械的生活,不愿意发生任何变化,害怕生活中的任何动荡。如果没有发生爷爷住院、过世这件事,我的生活也是如此,在古老而陈旧的曲水亭街老城区里既自由又无奈地活着,继续虚度光阴。
“我们回去吧。”唐晚说。
我忽然有些伤感:“唐晚,我现在好像站在一个十字路口上,对未来有些迷惘。”
唐晚握着我的手:“每个人都是如此,我们看到的眼前这些人,更多人甚至包括燕歌行、齐眉、哥舒水袖等人,也会有迷惘而泄气的时候。古往今来那些大人物为什么能成功?就是因为他们能够控制自己的情绪,很快就度过这种短暂的的迷惘期,进入下一轮冲刺之中,向着自己的目标奋力前进。天石,人无完人,你不必要求自己事事都做得完美,只要尽力,哪怕是一天有一点小小的进步,也能小步快跑,进入到自己的步调中去。相反,如果你反复地被伤感的情绪所左右,就会越来越消沉,最终一事无成。你必须要看清,现在夏氏一族所有的责任和义务都压在你肩上,必须撑住,必须做出一番事业来,才能对得起已经逝去的列祖列宗,对不对?”
里面,负责给我们上菜的服务生也跑出来,应该是怕我们逃单。
他的出现让我和唐晚相视而笑,因为我们要做的事别人无法了解,升斗小民只会用同一种固定思维来看别人,譬如这个看似精明、实则木讷的服务生。
我和唐晚回到座位前,拿起筷子,望着已经摆上桌的菜。
盘子的间隙中,那两条翻着白肚皮的金鱼令人怵目惊心。
“真不知道,这鱼是不是因苗疆蛊术而死,也不知道,我们点的这些菜里究竟有没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唐晚喃喃地说。
面对蛊术,我们不但不敢下筷,甚至连水都不敢喝一口。
据记载,苗疆蛊术中有一种非常厉害的蛊名为“快哉风”,只要空气中有风,无论是微风、轻风、大风,风一起,蛊虫就顺风而来,无影无形地侵入人的皮肤之内,造成巨大的伤害。还有一种,则起了一个非常文艺的名字,叫做“张恨水”。顾名思义,这种蛊是通过水来传播的,只要人喝下去,蛊虫就会当场发作,令人生不如死。
于是,我和唐晚拿着筷子掂量了半天,又重新放下,连水杯都不敢沾唇。
“好了,今晚的菜是白叫了,浪费了这些钱。”唐晚苦笑。
我们并非疑神疑鬼,如果真的误食了带着蛊虫的饭菜酒水,那才等于是送上门来供楚楚宰杀,算是愚蠢到了极致。
“再坐一会儿,你就上去。”唐晚向东面的索菲特银座大厦指了指。
那大厦顶端的旋转餐厅是在五十楼,人在其中,不但能享受到美味的海陆空自助餐,还能随着顶楼的缓缓旋转,把济南城内外的秀丽景色尽收眼底。那餐厅自从开业以来,就是济南的年轻人表白、求婚圣地,每年都能成全二百对以上的情侣。所以,旋转餐厅又有“求婚圣地”之称,每年的情人节都会爆满,成了济南城一景。
“等楚小姐离开济南以后,我请你去那里吃饭。”我说。
唐晚摇头一笑:“《曹刿论战》中说,肉食者鄙,未能远谋。人活着,如果太贪恋口腹之欲,最终就会变得脑满肠肥、肥头大耳,变成了被别人宰杀的猪。我活着,从不为了美食,而是为了理想。”
我有些汗颜,藏在话里的隐意被唐晚看了个清清楚楚,而且做了很理智的分析。
“可是饭总是要吃的吧?现在的济南城里,大家公推旋转餐厅的饭菜品格最高——”我为自己辩解,却越抹越黑。
“好了好了,不说这件事,我们之间,不需要任何繁文缛节。你走吧,我在这里等你。”唐晚说,“死约会,不见不散。”
我拿着纸袋站起来,向唐晚点了点头,大步走出了“俏川国”,向北边直行了两百多米,然后从银座商城门口右拐,去索菲特银座大酒店。
那纸袋上写着“1822”的房间号,所以我毫不犹豫地按了电梯,直抵18层。
作为济南城区最高级的酒店之一,索菲特银座内部的装潢相当典雅,走廊上铺着厚厚的纯羊毛地毯,踩上去软绵绵的,寂然无声。
不知为何,我的心脏突然狂跳起来,就像有恐高症的人一下子被带到高处,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心跳。
我右手抚胸,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把这种紧张情绪压制下去。
地毯越厚,就越容易藏下某种来自蛊虫的威胁。楚楚既然能做到“满山遍野全是蛊”,就一定能够将这座高达五十层的大厦变成一座“蛊虫之楼”,制造济南城有史以来最可怕的“蛊虫之灾”。
自古以来,苗疆蛊术之所以不被中原江湖所接纳,就是因为炼蛊师行事我行我素,常常做出一些令江湖同道不能容忍的冒险举动,恨不得与天下为敌。
天下是天下人的,不是蛊术横行的苗疆,更不是少数人游戏风尘之地。所以,炼蛊师才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异类,为名门正派所不容。
我希望楚楚不是那样的人,因为她的外表是如此恬静温柔,低调得像一只误入了百草园的鸽子。
在1822房间门口,我停下来,侧耳听听,室内似乎有音乐声响着。
我按下门铃,只过了五秒钟,门就向里拉开。
来开门的正是楚楚,看见我之后,她脸上并未露出惊诧的表情。
“燕先生托我送一些东西过来,想必他已经电话通知你了?”我问。
楚楚微笑着摇头:“不,我没跟他通过电话,请进。”
我走进房间,把纸袋放在客厅的茶几上。
这是一个宽大的套房,除了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