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滢笑道:“你这是明前的龙井。”
“就知道世子妃品味不俗。”沈曼扬唇行万福,把她们往屋里请。
屋里弥漫着家俱散发出来的淡淡的檀香。赘饰不多,但举目望去无一处不是精致绝伦。
沈曼让了她们在西窗下的胡床上盘腿而坐,床角摆着一瓶杏花,衬着家俱的黯色,很醒目。
徐滢看着对面的她点香,忽然道:“不知道杨乘云平时喜欢点什么香?”
沈曼手一抖,香头的灰烬刷地落在炉口上。
徐滢扬一扬唇。将桌上的茶杯挪到手中来。
沈曼把香炉盖子盖上,扭头与程淑颖道:“我在宝香阁订了几盒胭脂,颖姐儿帮我去取一下。”
程淑颖只得又站起来。从秋痕手里接过单子出了去。
屋里就只剩下她们俩了。
沈曼望着桌面有很久没有说话。徐滢也没有催她,仿佛此行就是为了跟她在这里听时间怎么从耳边流逝似的。栏外不断随风敲打着窗门的花枝,则像是好奇偷窥屋内的顽童。
焚香的味道渐渐浓郁。
“我不认识这个人。”过了许久,沈曼缓缓说道。
“我知道你不认识。”徐滢从善如流。“连我都不认识她。你当然就更不认识。你是我们所有人眼里进退得宜高贵端方的沈家大姑娘,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我保证,将来也绝对不会有人质疑你的人品和名声。”
沈曼目光微动,眼底有了些许波漾。
“但你肯定知道我会来,是吗?”徐滢深深望向她道。
如果她猜不到这一步,她便不会特地上王府露出那些音讯给她。她怎么能怪她不主动交代?不管她是不是杨峻的私生女,她的存在都会使沈家难堪,使她自己难堪。破案捉贼是朝廷的事。跟她一个闺阁女子毫不相干,她没有义务抛却道义站出来交代这些。
她说。是大义,不说,是本份。
没有人会傻到冒着事后自己独担灭顶之灾的风险来坦诚交代她所知的一切,换成是徐滢自己,她也不会不顾后果地这样做。
沈曼把头垂下来,微垂的肩膀像是收起来的翎羽。
“我听说过你从前一些事。”她说道,“不知道你会不会也有过彷徨无依的感觉?”
“有。”徐滢吐气,身子微微往后面仰了仰,“我也曾经害怕拥有的一切会失去,家人,朋友,还有交付出去的信任。那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会使你睡觉的时候都恨不能睁开一只睁望着这人世间。”
前世里她哪里会有如今这么轻松,她如今的从容冷静,无非是从前见过的刀光剑影太多,寻常伎俩已激不起她什么情绪来罢了。她初初见到袁紫伊时也是充满着防备,只是袁紫伊的痴缠让她逐渐放下了心防。
安稳恬静,从来就不属于没有父母亲人可依的那些人。
“你说的很对。”沈曼微微扬起唇角,从徐滢的角度看上去,这笑容里却带着着涩意。她说道:“我母亲过世之后到如今,我从来没有沉睡过超过两个时辰,从来没有哪一天半夜醒来不是害怕着我将成为一个一无所的人。
“但这种感觉,在我得知他居然还没死的那天开始,就变得更加凶猛了。”
徐滢略顿,“你早就知道了?”
沈曼微哂,“那天我去徐家串门,无意中听到两耳。但直到今早,我才确定。”
徐滢默然。
杨峻与卫氏的事是极私密之事,就是外人听见一两声也绝猜不到杨峻头上,但是作为沈曼,她当然很容易察觉。她知道卫氏与杨峻的事,自然也能猜到害杨家孩子的凶手。
“我不明白,令堂为什么把这件事告诉你?”她问。
如果卫氏真心疼爱女儿,她不应该把这种事说出来给女儿添堵。何况卫氏死时沈曼才六岁,且不说她一个小姑娘家能不能受得了,再有万一她不小心把这话说漏嘴了呢?沈家那规矩也不会比杨家小吧,没了娘的沈曼那时又如何自处?
一个当娘的,竟然都不考虑这些。
不过话说回来,她是否又该庆幸沈曼是知情人?
“是两情相悦的力量吧?忍不住,就说了。”
沈曼低嘲了一下,垂了头,给她又沏上茶。“我觉得人很好笑,看中眼了一个人,就仿佛从人到心都是彼此的了似的,旁的什么人对他们来说都不重要了。我其实挺自私的,我永远不能明白这种心情,也不想把余生都奉献给别人。”
“人之常情。”徐滢扬眉。
她端起茶来抿一口,默半晌,缓缓抬眼看她道:“多谢你理解我,但我能帮你们的并不多,只知道护城河畔有间檀缘书舍,它的前身曾经是座私宅,家母出阁之前,曾经在那里种过一株金边茶花。”
——————(未完待续。)
384 十年河东
护城河一到晚上,就会被两岸的灯火照得通明。
城北这带更是如此。
这里是富商云集之地,不但宅第华丽,商铺也多如牛毛。
但即便如此,檀缘书舍设在这当中,还是有些鹤立鸡群之感。
附近多是茶楼酒肆,文人骚客们喜欢临水叹咏,时常走过路过都会进门来逛上一圈,书舍生意不错,伙计们经常忙得连水都喝不上一口。范舟捧着茶坐在铺子后方的帐房里,像任何一个圆满尽到了职责的掌柜一样悠闲而从容。
十四年前他还是云南窦府的一个二管家,拿着每月五两银子的月例。云南人都长得偏黑,但他是个南方人,身材修长皮肤细嫩,对本地粗手粗脚的姑娘实在看不大上眼。娼馆里的窑姐儿也没有什么耀眼的货色,有几家头牌不错,但去一趟就得花去他两个月的例钱。
他二十岁不到的年纪,被边境的烈日一烤,一颗心也躁得收不住。
窦旷的次媳也是中原过去的女子,皮肉丰厚得来骨架又小,让人无端想起********这样的妙词。最难抵挡的是天热的时候她穿一身轻薄的裙装,胸前便如揣了两只兔子般轻轻地蹦动。窦二爷回祖籍祭祖那两个月,他觉得她在他面前蹦得都快要晃花眼了。
他还记得那是个圆月满庭院的夜里,夏蝉不知疲倦地在树上树下啼鸣。他打着灯笼去查二门上的锁,迎面就碰上了从窦夫人房里出来的她。她猝不及防撞到他身上。胸前那两团撞得他都快晕了,他借机扶了她的臂膀,她居然没有罚他。
后来。他们“偶遇”的次数就很多了。
再后来,他就很顺利地爬到了窦二爷的床上。
当然一开始她还是推拒的,还试图跟他讲讲规矩道理,但是他又哪里看不出来她正经的表面下那颗浪荡的心?原先窦二爷在府的时候,丫鬟们就曾偷偷里传过他们房里隔三差五就要传热水的。丈夫不在那么久,她岂还能熬得住?
那夜里真是**。
后来他们又度过了无数个**般的晚上。房间里,花园里。甚至是窦旷夫妇所住的正房后头,越是危险的地方他们越是觉得过瘾,越是刺激的时刻他们越是激烈。他总也忘不了她那柔若无骨的躯体,阅女无数的他居然不甘于与她舍弃这段露水情。
可是出差的窦二爷总会回来。
而且窦旷也似有察觉,他只好想办法消除他的疑虑,并且下圈套给他让他无暇他顾。果然窦旷被缠得再也没办法理会他们。而与此同时窦二爷也被他遣去四处周转。他又得以与她苟合下去。
但这一切终于还是因为她的怀孕而败露了。
他同样无法忘记他被打得完全感觉不到痛了的那个晚上,也无法忘记窦夫人以及窦家上下瞪着他时恨不能凌迟了他时的扭曲脸庞……
但是,没有会人想到十二年后的他还会安适的坐在这京师的书局里,穿着从前窦旷也舍不得穿的云锦,喝着他们一年也难得喝上几两的明前新茶,揣着无法计数的金银财宝,过着未来无法预估的风光荣华的日子。
他对这一切很满足。
也一点都不后悔。
虽然有时候他也觉得杨峻有点疯狂。
虽然他们各自都有仇要报,但他觉得他永远也不会有胆子去撩动朝廷。他的志向没他那么大,杨峻是不怕死的。他怕的只是在他死的时候没有把仇报完,没有做到让人人都对他闻风丧胆,没有让杨家人都匍伏在他的脚下。
可他不得不承认,他是有本事的,十二年里他不但发展了一股暗中势力,替他腐化掉各大军营卫所的将军,以购买或要挟的方式变相侵吞大量屯田,这些事情,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大梁朝廷虽然小毛病不断,但整体上可没有什么问题。
他们都肯定他们推翻不了这个朝廷。
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如今窦家已经败了,杨家再一败,他们就可以退出京师败头换面去别的地方重新生活,到时候再也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的去向。
现在,他们就等着借冯清秋来搅乱大局,然后找机会给杨家扣个足够抄家灭族的罪名了。
他的几房侍妾已经在南边某个宅子里等他,他才三十出头,他也还想娶妻生子。
“掌柜的,三爷请您进去。”
正思绪漫游之间,有人进门来禀道,并且顺手还替他点着了桌上的灯。
他抬眼看了看窗外,原来天色早就黑尽了。
他觉得有些饿,放了茶,起身往内院走去。
这座院子是杨峻早年购下的私宅,据说自他与卫氏互通心意之后,就常常在此碰面了。
杨若礼死后杨家全家搬离京师,杨峻这宅子也就荒了下来,直到后来他假借火势离开杨家,才又重新把这宅子翻修成了个书局。
因为是私会之所,所以除他与卫氏之外竟然无人晓得。
想到这里他不由嗤笑出声,人常说读书明理,杨家人读那么多书,这脑子却读到了狗肚子里,对个嗣子当嫡亲的儿子看待,给的月例比杨沛还只多不少,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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