窦老太后统治汉宫这么些年,胸中韬略很是了得,到了年老虽然长居长信宫中,但是仍然耳聪目明,思维甚是敏捷。比如我、余英还有风花雪月几个人陪她一起玩杀人游戏,她总能一下就猜出我就是那个把余英杀死在墙壁缝里的人。她要是想办个人,只消弹个指甲那人都得在床上躺半辈子。
我利用到达长信宫路上的这两刻钟时间仔细想了想,认为她法办我的可能性不大。原因很简单,陈阿娇要是跟汉武帝因为一起玩乐而获罪死了或者下大狱了,那么刘彻的独立亲政时间肯定要推后,根据蝴蝶效应,后面的历史将会变得完全不是这个样子。而我相信老天是本分的,它不会随便非主流。
目前来讲我所经历的一切基本符合历史原则,至少看起来是。史书上说婚后这一年我与刘彻琴瑟和鸣夫恩妻爱,我们俩眼下也的确是秤不离砣臭味相投,等到明年卫子夫一出现,我才会渐渐失宠,再过几年卫子夫生了孩子,我就会因为离奇的巫盅一案被赶去长门宫。而我之所以到现在为止仍如此安份地扮演着这个角色,其根本是因为我把全部期待放在我进入长门宫之后的岁月里。
所以我当年逼着刘彻立下了旨意,不怕他翻脸,去了长门宫之后我将从此消失在大众面前,然后真正开始我穿越后的精彩人生——美人及珠宝环身,想到此,我就没什么不能接受的,这对他来说也更好过于另外再整什么巫盅加罪于我。而我甚至已经暗暗命人在长门宫后墙上设置暗道机关,方便我介时畅通无阻的出入,我已经规划好,平时我就住在宫外,偶尔进去里面度度假、叫嚷几声以向世人昭示废后仍然存在,一切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计划出炉之后我足足暗喜了两个月,但我还没让刘彻知道,我跟他好虽好,却不想让他误会我得了妄想症。
“阿娇,你还偷笑什么?”
上了玉阶,我母亲低声碰我。我赶紧敛色:“娘,你今天戴的这支玉钗真真好看,衬得娘皮肤越发水嫩光滑,阿娇真希望日后还能有机会多见娘几面。”
我母亲没接受我的马屁,反倒沉了脸:“你娘头上有玉钗吗?”
我定睛一看,她今天插了朵大牡丹。
我怀着对老天爷那份不太靠谱的了解惴惴入了殿,老太后端坐于大殿内长案后方,母亲与王太后随侍在侧。
太后侍候她喝了两口参汤,她吁了口气,绷着脸垂眼冲我,“一天不闹点动静出来你就不痛快,你已经是皇后了,怎能还像儿时般不懂规矩!”她痛心疾首数落我,手掌连连拍着案面:“我的玉儿被你踩死,早上你又骗我的太监说膝盖疼,结果没一阵神隼又被腿都要断了的你射箭惊破了胆,你这冤家,我要怎么说你才好!”
我垂首,双手搭在膝上,“回太皇太后,阿娇这两日其实很听话,正在跟皇上两人习读《孟子》,很有体会,时常加以讨论。”事实上我们总共才讨论过一次,而且是针对“夫人必自侮,然后人侮之;家必自毁,而后人毁之;国必自伐,而后人伐之”这句话而言。我坚持认为个中含意是某人的夫人被人侮辱了,而侮辱她的这个人竟然是某国的国君,结果事情闹大,丈夫与情人互相起兵攻之,最终导致国破家亡的意思。刘彻当然有完全不同的见解,这个就懒得替他转述了。
谁知太皇太后蹙眉:“儒家那些理论,知之不如不知。”她说完沉吟了下,又道:“皇上你登基已有半年,有空不如多读些老子道德之说,修身养性,从中体味精髓。阿娇不懂事,你也跟着不懂事,她是你的皇后,你也不劝劝,将来这大汉天下,交给你们这对小冤家我如何放心?”
刘彻不慌不忙,恭首道:“太皇太后所言甚是,阿娇见到神隼因长乐宫那边传来的鼓点声而受惊,竟是连弓弦都没握稳就松了手,从而酿成这样的大祸,孙儿实属愧对我大汉万千子民。”说完他弯了弯腰,信誓旦旦又道:“太皇太后请放心,孙儿这就亲自责罚阿娇三十杖刑,以示惩戒。——快把皇后拖下去!”
“皇上!”
这厮要么不言不语要么大放惊雷,三位大贵人听闻后大惊失色。老太后立即沉了脸,我婆婆王太后起身喝道:“皇上,你太放肆,皇后也是你能责罚的吗?还不跪下!”刘彻便泰然跪下,挨在我旁边,右手悄悄扯了扯我衣袖。我面上十分衿持,手指窝在袖子里头狠掐了他一把。
我母亲目光扫过我们脸上,立即抚额望着窗外叹气。
老太后沉吟半刻,说道:“果真是神隼先受了惊,阿娇才射的箭?”
这问题当真等同于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高难度课题,在场的人没有一个作答,刘彻两眼往左侧斜了斜,站在那里的高斯立时颤步上前,第无数次这样为我们担保:“回太皇太后的话,奴才跟几个太监在场,都亲眼见了,奴才用性命担保,的确是如皇上所说的那样。”
老太后低眉垂目不语了半刻,而后道:“神隼娇贵,本性容易受惊。即是如此便罢了!不过,”她抬起脸,“此事事关重大,神隼的康健关乎我大汉百年命脉,出了差错非同儿戏,去宗祠跪地请罪一夜,你们当中谁来认这个罚吧!”
我当即假惺惺道:“太皇太后,阿娇年长些,阿娇愿意去。”
刘彻横眼扫我,拱手回道:“太皇太后在上,阿娇身子弱,孙儿身为丈夫,当然是孙儿领罚。”
“禀太皇太后!不好了!”
我们才刚起身,门外就有太监的紧张呼唤声一路传至。老太后蹙眉哼声,那太监倒插葱似地跪下磕头:“回太皇太后,钦天监派人传话,神隼已经醒了!”
我听了欢喜,拖着刘彻胳膊露了个笑脸,但是不解道:“醒了不是很好吗?你叫什么?”
“回娘娘,”那太监带着哭腔:“来人说,说神隼醒来后见人就痴痴乱叫,也不会辩明卦象,更不会啄米识图,好像迷失了心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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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嫁鸡随鸡
我无语的原因显而易见,但凡正常人应该都无法理解一只鸟究竟要如何才能做到迷失了心智。在我印象中,有可能迷失心智的生物只能是人,而这种人通常被称为失心疯,通俗一点或叫痴呆。我想象不出一只鸟会流着口水冲着人傻笑,更是难以想象这只鸟在失心之前天天参悟人生大道理的沉思模样。
但是无论如何这结果是我造成,所以在面对太皇太后拐扙顿地数十声之后,刘彻因为连座被提前赶去跪圣祠,我则被我母亲押解着去了钦天监。
那鸟仍然在监副亦步亦趋的照料之中,站在架上望着面前打开的好几副卦象,目光显得很是呆滞和茫然。监副拿着小米粒大汗淋漓地逗它,它只是不理,盯着地面出神。被吵得急了,它便惊恐地呱叫数声,翅膀捂胸往后直退,仿佛惨遭人袭胸的街头少女。
我问监副:“这鸟是公的还是母的?”
监副张嘴愣了愣,答我:“娘娘,是公的。”
我深深看他,很温柔很斯文道:“你全家都是公的。”
刘春余英在后面噗哧喷水,我英明神武的母亲在旁边狠掐我的腰。在这种受虐情况下我仍勉力保持脸上的端庄静雅,与监副道:“它不过是受了惊吓没有回神,天下男的都好酒色财气,你端杯酒来,兴许让它喝两口压压惊就好了。”监副立时石化。我母亲瞪住我,牙齿咬得咯咯响,愣是将我盯得悔恨不已地勾下了头。
她冷着声音问跟鸟一样傻了的监副:“快想想,有什么法子治好,太医院的人行不行?”
“太主殿下,太医……太医能瞧这个么?”监副回神,斗胆表示疑惑。
“不试怎么知道?总好过在这里干等!”
我难过地望了望我母亲,觉得她真的是被气糊涂了才会想起去叫太医。一只鸟它再聪明也是只鸟,就像我,端得再像皇后、装得再文静温婉,其实也只是个没气质没风仪的姑娘,根本不同的两种对象,怎么可以硬拉到一类?而遗憾的是她好像总是热衷于做这种她认为很有道理的事,她的固执直接导致了多桩悲剧的发生,比如她当年如果不把我许给刘彻……那么这只鸟其实是不会傻的。
监副果然请来了太医,而且是全部。这群人一来到便惶惶惑惑围在案旁发表意见,美其名曰集体会诊。
我们都端坐在侧殿里喝茶静等,母亲仪态万方不怒自威,大国长公主的风范倾倒众生。我虽然也保持着收眉敛目的端正姿态,暗地里却颇有些坐不住,端着玉樽在手心里转来又转去,转去又转来,从茶水随着樽动时产生的不同姿态里寻找飘渺而空虚的乐趣。
终于在我转了第九十八圈的时候有人进来叩拜:“回皇后娘娘,回太主殿下,太医会诊已然有了结果。”
“直说。”母亲威严启口。
那人迟疑片刻,干脆两条腿全部跪下,额头贴到了地板才道:“太医们说,他们完全无法统一意见,谁也没有把握医治,为免误诊而使神隼遭受更大伤害,所以他们上奏另请高明。”
案上杯碟顿响,母亲手抚案沿,闭目呼气。
……
由于一时想要讨美人欢心而最终酿成如此人神共愤的惨剧,我内心很是感到不安,首先是愧对太皇太后,愧对母亲,顺便愧对愧对为我替罪的刘彻。如果可以的话我真想立刻以死谢罪,但是我知道墙角后那只小乌龟是肯定不会允许的,因为我答应了明天早上还要喂它虾米。
其实归根结底我最担心的是,中国历史将会从我这里发生翻天覆地的巨变,我可以不管后面有没有东汉三国晋魏,或者有没有隋唐宋元明清,但我不能不管眼下这辈子的命运。
回了永昌殿之后我抱着枕头在地上作垂死状,风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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