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三章 哪怕是母子,也有不投缘的
孟老爷很有可能在十年内升为院士,更有可能加速整人类社会科技进程,前者是活着就可以看得到的功成名就,后者则是看不到的名垂青史。不论哪一样,都是值得去为之奋斗一生的,没有机会且罢,有机会不去干一场,岂不白来一遭。
不过,孟约很快意识到她想得有点远,因为至少还有三年时光,然后她一点也不脸红气喘地看王醴,并白眼他:“果然是外洋人更奔放,所以王师兄也学坏了吗?”
王醴:“并不曾。”
“噢,那你是本来面目就如此喽,哎呀,我忽然好怕哦,天色已经很晚了耶,我应该听我爹的,早点把你赶回家,省得你对我使坏。”孟约嘴上这么说,却凑近王醴,给他添上茶不说,还将脸与他凑得极近。
呼吸相闻间,王醴不由有些喘息难平,最后轻轻伸出一指,将孟约的脸戳开:“好好坐着,我答应了令尊,喝了茶便走,倒不用担心我使坏,今天不必担心,日后担心不必。”
汉语的表述方式果然博大精深。
“那你早点回去歇着,明天我再找你,顺便把我家四只叛变狗赶回来,你不在家,它们可是操碎了心。不仅天天帮你看门,还天天到巷口等你,比我都殷勤,我爹总说,日后不用给我备别的嫁妆,把四只狗带上就够了。”孟约有时候还是有点怄,明明她天天遛,天天陪玩,天天抽咽,四只狗莫明其妙就是对王醴死心踏地,真不知道怎么回事。
王醴才不会说其中关窍,只饮罢安神茶汤,与孟约静静对视片刻后道:“你也早些睡。”
“嗯,明天我带好吃的来叫你起床呀。”
“好。”
两人在门边演好一会儿依依惜别,王醴不许她送他到门口,虽然太平里夜间治安也极好,但终是夜路,王醴不愿她一个人走。王醴进了泛园,四只狗便玩命地摇尾巴扑上来,一边摇尾巴还一边嗷嗷嗷,好像在说“你这人怎么那么不听话,又去哪里了,怎么才回来,不知道我们会想你吗,想你吗,想你吗”。
“胖达瘦了,阿孟不给你肉吃还天天赶着你跑吧……那没办法,她是为你好,而且她不但能管你,马上就要连我都能管了。”想到日后被管,王醴甜得仿佛身体里流的不是血,而是蜜糖。心脏每跳动一下,都有无数甜蜜涌向身体每一处。
“大豆下去,刚才去哪里了一脚泥。”
四只狗对王醴的热情来自于,王醴太爱屋及乌,孟约有时候还会训它们,会不给胖达肉吃,不让追风出去浪,把大豆小箕这对在一起就疯到死的开关押。王醴不会,既使孟约要胖达减肥时,王醴也会想办法给胖达弄点水煮鸡脯肉吃一吃。四只狗在王醴这里,受到的是完完全全的宠爱,怎么可能不更爱他呢。
好生揉一通狗后,王醴才命人把四只狗送回孟园去,这时管家才过来,先是关怀问候,然后才道:“何夫人早前几日来过,似是很慌张很着急,但没同我说什么,只道待您归来,请一定见她一面。”
王醴许久后才“哦”一声,沐浴更衣罢,等待头发干的空档,王醴命人去查一查,他生母何氏到底有什么麻烦事。若事关性命,总是生母,虽然只生不养,却也不能坐视不理。因有孟约,王醴的心已经柔软了许多,若是从前,便是生母,便是关生死,他其实也可以做到坐视不理。
待吩咐出去的人回来时,王醴已然入睡,仆从便没叫醒王醴,显然不是攸关性命的事,不然仆从必定会叫醒他。早起后打一趟拳,方才洗漱罢腹里觉空空落落,孟约便领着提食盒的仆妇过来:“蒸了你喜欢吃的腊肉,盐腌得少,许你多吃两块。”
孟约极为担心王醴的三高问题,因为这位是真的很爱吃腊肉啊!
王醴并不重口,只是孟约送的,怎么吃都不腻,怎么吃都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而已:“好,听你的。”
孟约:这回答,好似老夫老妻一般啊!
“你今天要没事,我们就去看戏,德麟班又上新戏啦,虽然不是我的绘本,但也很有趣呢。”孟约现在已经渐渐能听清以吴越地方语言唱的戏文,越听唱腔越有意思,语调更清越柔软,像杨柳新枝蘸饱春水一般,便是小生唱来,也有几分温柔意态。
听清后,孟约感觉这时的越剧和现代的越剧还有很大区别,这时的越剧,还没有形成系统的流派,凡是用吴越地方语言唱,在吴越等地兴盛的戏,都被笼统地称为越剧。腔调更自由洒脱,基本没有什么规则,想怎么写就怎么写,想怎么唱就怎么唱。
有成曲,也可以自行编曲,不过自行编曲难度高,大多戏班都是用成曲,只有少数像德麟班一样的大班子,才会养得有一大班曲作家,能用大量自行编曲。
孟约如数家珍地说着自己最近的发现,王醴便含笑听着,两人吃过饭便决定去德麟班看上午的戏。管家却过来告知,说是“何夫人到访”,孟约也不是第一回听说何夫人了,自然晓得这位就是王醴的生母。
“你不想见啊?”孟约问道。
王醴看向孟约,他有些担心,孟约与孟老爷、梁家,乃至闺中密友,都处得极好。凡是同她有过来往的人,她大多能同人好好相处,也很愿意帮助别人,人与人之间的相处,在她这里总是充满种种温情。所以,王醴很担心,如果他暴露出心中对生母的冷漠与置之不理时,孟约会疏远他。
“不想见就不见,哪怕是母子,也有不投缘的,人与人之间,把其他都刨开,便只剩下了投缘不投缘。”孟约在这方面可一点不圣母,她真不觉得何夫人冤枉,王醴肯搭理,是王醴无法割离血脉亲缘,王醴不肯搭理,那是早年受过太多不公待遇,不搭理理所应当。
“先把王奇叫来。”王奇就是昨天晚上,王醴吩咐出去的仆从。
王奇很快过来,将昨夜宵禁前查到的消息一一报来:“据打探来的消息看,是林氏女的婚事出了岔子。”
何氏再嫁后,育有两子一女,唯有一个女儿叫林舒,比之孟约还小半岁,确是谈婚论嫁的时候。要是她的婚事出了问题,何氏解决不了,林家也处理不好,着急忙慌来找王醴是很可能的,哪怕王醴再不理会她,她也是王醴的生母,拿定了王醴不会见死不救。
王醴皱眉片刻后,舒展眉峰,对管家道:“请何夫人进来。”
他再不喜生母,再不喜生母这份“拿定”,也不能真坐视不理,便无血缘关系,寻常市井女子有难,王醴虽是纠查百官的,却也不吝于管上一管,这是职业操守。
第一六四章 他就活该刚强一世
何氏确实是吃定王醴不会见死不救,但,不代表她心里真那么有底气,见到王醴时何氏手脚都不知往哪里放,很是失措。当年的事,到底怎么回事,王醴还小,并不知详情,祖母的话,他且信且疑,到何氏这里也是一样。
任凭怎么解释,做过的事也无法抹消,且不说对错,至少……王醴至今都记得,他年幼时,一个人在偌大的宅院里有多么害怕。有些人会因害怕而崩溃,王醴却是连崩溃都不敢,敢于崩溃是笃定肯定还有人会管他,不敢崩溃,是因为穷尽身边所有人,都找不出一个他能笃定的。
不过,王醴也没有什么爱与恨了,早已平静,该抛的也抛在了旧日时光里,所以他能自如地请何氏坐下:“先喝口茶,有什么事喘口气再说。”
何氏端着茶盏,偶看王醴一眼,却频频看孟约,王醴想了想,轻拉一下孟约的手说:“这是孟约,科学院孟助教千金,吕先生的弟子,不日将与我定亲。”
何氏张口想说什么,最终却是颤颤地闭上嘴,笑了笑,到底没开口说出什么来。大抵是觉得没有说话的资格,甚至连祝句百年好合,都仿佛是带着讽刺意味。
“您若有什么事便直接说罢,不用担心。”孟约可没说这事说出来,是帮还是不帮,这得王醴自己作决定,她不会去干涉。她没吃过王醴小时候吃的苦,也没受过那些罪,更没在风雨飘摇中揪着那唯一一点暖挣扎着长成现在这样。
即使是夫妻,即使是父母子女之间,孟约也觉得,不能擅替对方作什么决定。
“舒儿,就是你……就是我女儿,原本已经定了严家子,眼看就要备嫁妆出嫁,忽有个侍候过严家子的侍女登门,道那严家子极暴虐,家中从通房到侍女,都受过其殴打。严家子,甚至会打他生母和亲妹,我们派人去细细查过确有其事后,便打算退亲,不料严家子打上门放下话来,若不将舒儿嫁过去,便要害了朗儿。”林朗是何氏与现任丈夫生的幼子。
“现在令郎在何处?”听话的意思是,林朗已经被严家子带走似的。
“朗儿在书院读书,每天都要往返几趟,前几日,朗儿忽然与我说,半道上遇到严家子,两人相谈甚欢,还托朗儿给我捎了一封书信。那书信……那书信里写的是‘若不想林朗遭遇意外,严林两家的婚事,好不要出现意外’。我们本来没把这话放心上,仍登严家门要求退婚,第二天朗儿就不见了,去应天府衙,还没等说几句话,仆从便报朗儿已回来。”
不仅如此,还反反复复,一旦林家表示要退亲,林朗就会消失一个晚上或一个下午,他还说不出去了哪里,被什么人抓走的。应天府衙派了人盯,仍没盯到,这事把林家上下搞得心力交瘁,何氏不得不咬牙登门来求王醴。
大明朝虽然还有奴籍,但各家用的多半都是雇佣,若说在奴籍如物件一般可任由主人打罚,雇佣的却不可,连随意扣人月钱都不成,更别说殴打惩罚。不过,这事素是当事人不举,便没法去查的,而被雇佣的或有顾虑,或半道上被钱财迷眼,仆从遭殴打上告最终判罚的,不过十之三四。
“东湖严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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