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季妈妈,却是南九州那些村子里,世代相传拥有上百奴口的大巫祝。
清香雾绕的茶饮被季青辰端在手中,似茶似药,搅拌着时清香四溢,汪婆子在瓜棚底下,一口大气地不敢喘,她知道近半年多来,大娘子多了一个古怪的爱好:
她喜欢亲自磨出松子让季妈妈去熬制,说是松子露清心消火,让她心平和气。
自打姐弟三人分家时那一次大吵后,她必是要天天饮一盏的。
否则迟早会被亲弟弟气死!
“汪妈妈也来吃一盏?”
她饮了半盏的松子茶,季妈妈一言不发的身影便又退回到了角门里,她端着瓷盏,看向了躲起来的汪婆子,她连忙从瓜棚下探出头来,陪笑应道着:
“老婆子不吃,大娘子吃,老婆子马上出来侍候大娘子。”
等着她七手八脚扒开了藤蔓,走到了廊边,一把推开了拦着她的小蕊娘,正要继续撒泼嚎啕,屋里的季青辰也并不多言,端着瓷盏瞥她一眼,笑道:
“妈妈,你们家宝儿如今倒是闲得很。”
汪艳芬一惊,刚挤出来的泪水顿时收了回去,到了嘴边的哭骂也变成了畏缩的陪笑,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才道:
“那小畜生是个混帐,三郎不在他连路都不知道走了,饭也不吃地只想着三郎,大娘子放心,老婆子我刚才就给了他两个大掌巴子,管叫他以后老老实实,不让大娘子烦心……”
“不烦心,宝儿毕竟不是旁人,是妈妈你的儿子,又是三郎从小看大的,也算是我从小看大的,我记得他如此也有十三岁了?看着就是机灵的模样,三郎给他安排了差事没有?自家人还是要另眼相看才好。”
汪婆子**带大两个双胞孩子,自然艰辛,儿子就是她心头的肉,命里的根,被人一夸不由得就开心了起来,又巴不得和季青辰拉家常,说说两家里的老交情,她笑道:
“大娘子夸赞,我这当娘的看着,这小畜生机灵倒是不敢说,但到底是三郎拉扯大的,摔摔打打的,一直跟在三郎的屁股后面讨食吃,我说一句他还要反嘴,和我扯着嗓子嚷嚷,三郎眼睛一瞪,他就老实得和猴似的,总算也有听话的好处。他如此也跟着三郎做事,三郎历练着他,让他管着河道上的五十条板船,学着替西坊的商人卸货。”
季青辰笑了起来,又抿了一口松子露,脸色更是平缓了,才道:
“耽误他了,依我说,让他先做个小管事,打理几本和宋商们相关的帐目才好——就怕妈妈你舍不得那孩子累着。”
汪艳芬向来是知道她不好惹的,所以打从进这院子,心里全都是小心翼翼的提防,但这些年来,她对汪家实在也是没有半点亏待,经常也有顺理成章的格外照顾。
不论是让她做媒婆,帮着打理坊务,还是给她两个儿子的衣食,都是往好的拿。
不提当初她当寺奴时,嘴里手上省下来的,除了两个弟弟,余下就是分给了汪家和李家,又因为她是**,开坊后第一座公屋板房是分给汪家的,第一条公租板船是分给汪家的,第一个当河铺面也是汪家的。
现在她提出让汪宝儿换个差事,她这做娘哪里能不愿意?
让宝儿花力气教训坊里小子们,打理五十条板船,和让他用脑子和宋商打交道,打理铺子的帐目,将来做个三郎身边的大管事,那当然是完全不一样的能耐。
“全靠大娘子的照顾,替坊里做事哪里有什么辛苦?宝儿那小畜生别的不说,从小也是跟着三郎和外头商人打交道的,在坊学里识字也是最快的——”
“既如此,我手上的铺子里,倒是有小管事的空缺。”
“是,全看大娘子的安排。”
她虽然意外,却连忙应着,更是笑得合不拢嘴。
她心里已经开始盘算,寻思大娘子手上的私家铺子,哪一间可以让她的小宝儿去学着打理,将来她嫁出去时,也好顺顺利利交到三郎手上来,
大娘子到底还是偏疼自己的亲弟弟!
“大宋泉州港的分栈点里,蕊娘她二叔最近身体不好,托人捎信来说要回坊里养病,妈妈,我看让宝儿去泉州做上三四年,将来当然是独当一面的大帐房,有他帮着三郎,妈妈你也就可以清清静静地享福了。”
她说得温和柔软,看着汪婆子的眼中也满是亲和微笑,汪婆子却是一听到“大宋”两个字就已经脸色发白,总算清醒了过来:
大娘子心里恼着她呢。
分栈点里赚的钱多补贴也多,她知道;让儿子到外面见识广历练足,她也知道;但她养的两个儿子都是她**失业,一个人辛苦养大的心肝儿,只要离了眼前,哪怕一时半会她都会坐立不安,他们不听话,野在外头一晚不回来。她就能去求着三郎使人去寻。
她宁可把自己家的板屋、渔船和铺面都叫大娘子给收回去,宁可看着孩子们只会些傻力气在码头卸货,怎么能叫她可怜没爹护着的宝儿坐船渡海,到万里之外的陌生地方去?
“怎么,妈妈不愿意?”
季青辰的声音传入她的耳中,她颤颤地抬眼,看到的是大娘子那晶黑清透,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眸,她只能畏缩地在心底痛骂自己:
她怎么又忘记了?
好日子过久了,她又忘记,第一次看到这十岁小女孩子的时候,她瘦瘦小小,正和三郎一起用门板拖着体弱的老二,不知道是从哪个偏远的小渔村里流浪而来;
她虽然接过了宝儿那傻孩子递给她的鱼食,自己咬了一口,其余全都分给了两个弟弟,但她老婆子的眼睛不瞎,那十岁女孩子当时看着两个弟弟的眼神,没有半丝儿暖气,根本就像是看着陌生人。
她当初答应收留三郎在自己的破渔屋里,是拿定了那小女孩去了驻马寺后,就一定不会再回来,更不会再接济两个弟弟。而她家的宝儿、团儿还只有三岁,天天等着喂食儿,三郎虽然还不满十岁,但粗头粗脑的毕竟是个能马上帮上忙的劳力。
李文定家收留二郎的原因她也明白,二郎虽然身体弱,但吃饱了时也能做活、能划船,没有大毛病,毕竟是个眉清目秀的男孩子,和他们家三个女儿也能相处好。
所以,她根本没料到,那小女孩每个月初一,都会按时从山上背下一蒲袋子糠米,分到汪家和李家做两个弟弟的口粮。
不但如此,后来,她送下山来的东西一天比一天好,糠米变成了一袋袋稻米、粗布、饭团子,再后来她就拉上全村十几户一起走私,接着还要开河,要聚集所有的中土遗民……
终于有一天,这小女孩子带着大伙儿一起建起了唐坊……
但就算是这样了,她老婆子也从心底里看得出:
大娘子看二郎、三郎的那眼神儿虽然和别人不同,他们的衣食、读书、习武、甚至亲事她都用了心,但她没把他们当血脉手足的心思,却一直没变过。
要说哪一天季辰虎违反了坊规,犯在大娘子的手上,她下令把三郎这亲弟弟也赶上板船,淹死深海里,她老婆子也绝不会意外!
她怎么就忘记了,大娘子天生没人性呢?
就算她是三郎的养母,大娘子下令弄死她都不带犹豫的。
035 帐目亏空
“大……大娘子……”
汪婆子心里打着颤,嘴上的话也说不利索了,刚才那撒泼撒野的胡闹劲儿早就不见了踪影,“我……我不该偷拿坊牌给外人,但我老婆子绝不敢有半点勾结外人的心思,我真不敢……”
守在一边的小蕊娘嘻嘻笑着,知道这老婆子被大娘子拿住了软肋,不敢再闹,便看到季青辰一伸手,从矮屏后那摞子蓝面帐册里抽出了一本帐。
“坊牌的事,暂且不提——”
她直接将帐本从屋子甩到了院里,横过了廊道,啪的一声落到了汪婆子的面前,
“我有一事不明,妈妈且和我说说看。”
厚重的帐册溅起了小院铺就的白砂,三四粒撞到了汪婆子的裙边,滑落下来,小蕊娘连忙走开了几步,远远地退到了院子的门边上。
她从小在坊里长大,这些日子又在季青辰身边贴身侍候,当然知道,汪婆子身为季辰虎的养母,当初在他们三姐弟一贫如洗,无处安身时伸出援手,虽然是为了寡-妇家里能多一个季辰虎那样的粗壮劳力,却也是雪中送炭的情份。
在外人面前,大娘子从来都是要给这些老街坊多几分颜面的。
大娘子要训斥,她当然要避开些才好。
她在季家小院住着的这半年,除了大娘子会时常和她说话,让她见识大长,内库里的季妈妈和各位妈妈们,每天都要按大娘子的意思,带着她在内库作坊里观摩工坊,教导她认草药,学管事,她实在也不是以前那个只会在坊间街巷里和小伙伴们玩耍的疯丫头了。
她在门边藏好了自己,竖着耳朵听着。
“自打年前分了家,三郎搬到了南坊大屋里住着,他名下分到的产业也由他自已去安排人手打理。”
季青辰不急不缓地说着,指向了地上的帐册,“这三间药材铺子是要紧的生意,我记得他是交到了汪妈妈的大儿子打理,如果我没有记错,妈妈那孩子叫汪团儿……
“没记错,大娘子哪里会记错,我家那两个小畜生,大的叫团儿,小的叫宝儿……”
汪妈妈也知道坊牌能靠老交情含糊过去,查帐的事可就没那么容易说清,心里已经是崩紧,却还是只能陪笑着,把脚边药铺帐本捡起,抱在了怀里。
“喀”的一声轻响,她把宋瓷的茶盏掊在了托盘上。
她看着院子里汪妈妈,继续道:
“既然是三郎名下的产业,他赚来的钱愿意给谁花我也不想多问,只是南坊里二千多户的人家,当初都是信了他,跟着他从南九州的渔村里,千里迢迢地迁到了我们这儿——”
她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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