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有此理。”
他摇了摇头,知道他说的是火枪轰鸣,警锣阵阵,但这一带的海岸却只有唐坊的守备,根本看不到一条扶桑太宰府的兵船。
可知太宰府因为国内的动乱,只能虚张声势,已经无力守备此地。
而他身为上国天使,手下能调动一百余三条宋船,二三千的船丁民壮,虽然不至于要趁势掠夺这贫瘠岛国,但他登岸或是不登岸,却完全可以由他自行决定,无须与扶桑官府协商了。
甚至这九州岛直到下关口的方圆百里之内,都可以任宋船来去横行,无人能制了。
就算他下令直接驶进濑户内海,插手扶桑内乱,谁又能把他怎么样?
天高皇帝远,连赵官家也管不了他。
“大人,如果今日这船上的正使不是大人您,而是那没有担过武职见过真章的秦通判,下官绝不会有此提议。”
陈洪毫不气绥,继续游说,虽然看不出楼云有什么表情,但旁边楼大一脸跃跃欲试的兴奋,他当然看在了眼里,心中暗喜,
“大人往日里的威名泉州谁人不知?小人就听说过,那年大人护送上官去山东金国境内封赏那义军首领李全,不过入境三十里就遇上了金军,上官受伤不敢再进,是大人你一力主张,背负圣旨深入险境,为官家封赏了那义首李全,还与他结为了八拜之交——”
他心里打着如意算盘,既然那女坊主对扶桑内乱早有准备,又有个不甘寂寞的亲弟弟,她未尝没有插手内乱从中渔利的心思。
只要大人登岸,在如此大好局势下诱之以利,就算仅是答应带着一百余三条海船进入濑户内海转上一圈,为那季辰虎撑腰……
如此一来,他陈家不用娶她进门,福建海商也足可以靠着这一次的出手相助代替江浙海商,与唐坊联手,回归东海之上了。
“此一时彼一时。”
楼云自然明白他的盘算,淡淡瞥了楼大一眼,把他吓得低头,他却向陈洪摇头道:
“如果他扶桑国内未乱,使者携来国书、盖有国主大印,我自会斟酌登岸之事,为你张目,但如今他国内自乱,胜负未分,安德国主虽然是正统之主,二十年外戚专权却有失民心,本官身为大宋天子国使,如果不知民心顺逆就此受邀登岸,岂不让天子蒙羞?”
他不待陈洪劝说,放下酒盏,森然而道,
“夫贵为天子,富有四海,由此而德也——天子丧德,我大宋之外四方蕃国。八面邻邦岂不会群起而效仿?它们国中未尝没有像扶桑这样的内乱之患,如果人人不知民心顺逆,一味只要争权夺财。如此一来上下失序,尊卑不分,因而纲常不保,百姓离散——”
陈洪虽然没兴趣听这些士大夫的教训,只觉得楼云这样难得的明白人,居然也说起这些迂腐之论,不过是求他登岸吓一吓那女坊主。不费力气地抢到十二条河道的控制权,结果就被他扯出天子丧德这类的长篇大论,顿时被他训得抬不起头。
楼云却又突然一转。笑了起来,这番话他也曾经对季辰虎说过,以此拒绝了他要求宋船支持他入侵扶桑的要求,所以陈洪脸上赔笑。肚子里听不入耳他早就心知肚明。
那季辰虎可还没有陈洪这份不上脸的人情世故。反倒是当场就斜眼看他,他眼中明晃晃的“借口吧,胆小鬼~”这句话,把沉不住气的楼大气得脸红脖子粗,连他楼云几乎都忍不住要掀桌而起。
然而,他早已不是十多年前,刚刚从西南夷山里走出来的那个无知夷奴了。
他亲自执盏,给陈洪满了一盏桂花酒。笑道:
“万一起了战事,家里的生意还要不要做?我听说你这一趟出海前。又在蕃坊赌场里看中了两个绝色美人,回去后就要下礼抬回府里?你也太有兴致了些……”
陈洪一好赌,二好色,多亏还知道做生意更重要,拿住了分寸,才能保住泉州陈氏偌大的身家,但福建海商这十年来却已被王世强压得节节败退,丢失了东海之利,如今听楼云提起他的癖好,知道他也是表示与他交情不浅才直言相告的意思。
他向来把楼云当成了后台靠山,又私心盼着靠这位市舶司提举的一番谋划,重振陈家在东海的势头,欢喜间也借步下了台阶,笑着接盏回敬,一口饮下后,才愁道:
“大人如果不亲自出马,那女坊主又早有准备,小人怕那季辰虎并不是他姐姐的对手,泉州佛光寺的寺主告诉小人,那空明老和尚虽然佛理精湛,又对大宋仍是一腔忠爱,却很是关爱那亲自教养长大的女坊主,对她在唐坊的行止并不肯泄露给外人……”
“我自有安排。”
楼云却是成竹在胸的样子,微一沉吟,看向了楼大,
“驻马寺里回信了没有?”
楼大知道不用避开陈洪,便也弯腰低声道:
“大人,刚才佛寺里一直撞着警钟,听说驻马寺里的僧兵也在争吵到底要不要支持谋反,必定也是寺中大乱,以小人看,泉州僧人就算把大人的亲笔信交给空明,询问那女坊主这十年经营居心所在,空明也是不可能马上做告诉他们的。”
楼云并不觉得空明这样硕果仅存的老宋僧,会涉入扶桑国的内乱中去,然而驻马寺毕竟不是他泉州的佛光寺,所以他也只有耐心以待,等那空明的回音。
沉吟间,他微微抬手让楼大取纸砚。
“我再设法拖一些时辰吧。”
楼大立时送上来笔砚,陈洪连忙在一边铺纸沾墨,偷眼见到他用的是平常写私函的安徽青纹宣纸,更让他意外的是,他写下的抬头,竟然是以大宋国使之名写给那女坊主季氏。
国使亲自出面游说,他心花怒放也不过一瞬,只见楼云下笔如龙,居然也不长篇大论说服那女坊主和他陈家联姻联手,信上只不过写了区区两句,八个字的内容,半点也没有说及福建海商的事情,楼云就已经收笔吹墨。
“我记得你那派去求亲的老管事,也是个能干人,就送到他手上,让他转呈季氏吧。”
他把短信递给楼大,让他跟着陈洪去准备,用他们陈家的鹁鸽传出去,
“她既然备礼赔罪,礼数周全,本官也不能过于失礼。”
说罢,海风吹得他背心微凉,绢衣似雪,他并不愿意多想刚才那支陨曲让他心神不宁,居然莫名走到陈文昌房门前的原因 ,特意叮嘱了陈洪一句,
“还请劝说文昌公子,他与季氏的婚事本官会一力安排,他不需多虑,安心在船上等待就好。”
“大人……”
陈洪不知道他到底如何安排这亲事,满心疑惑,赖着不肯马上离开,连桉大的脸色也都有些怪异不解,楼云失笑间,对陈洪道:
“还有一事要告诉陈纲首,本官虽然不会登岸,但也已经安排了府中二十名擅长潜踪隐迹的家将,搭在那扶桑使者去太宰府接女乐的船上,他们在国宴前就已经绕过唐坊在扶桑登岸了。”
而受他所命,早已潜入唐坊的小宋商,此时应该已经挂起了一盏烟雨画灯,为他们指引那季氏的居处……
而后,一举成擒。(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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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9 楚歌山鬼
陈洪听得他竟然神不知鬼不觉差心腹暗中登岸,先是大惊,又是大喜。
他知道,楼云心中自有一番谋划,要让那季氏束手让出坊主之位,与陈文昌顺利订下亲事,他只要等着结果就好。
他虽然心痒难熬想知道这其中的玄虚,楼云却已经不肯再多言,楼大却是一脸恍然大悟眼色,他显然是不比他陈洪知道更多,所以现在才想清楚的样子。
陈洪想悄悄向楼大打听几句,楼大却向他使了个眼色,让他别出声,他自己也低头只管吹着楼云写给季氏的信,把信上的浓墨吹干,并不答理他。
他一怔,果然见得楼云已经微闭双眼,倚在倚中,含笑倾听着乐伎吹奏的那支《山鬼》之曲……
陈洪记得四年前,林窃娘正是在迎接一位楚地官员来泉州时,第一次在官宴上弹琵琶唱此曲时遇到了楼云,得了他的赏识和庇护,所以他也不敢再打扰,正要退下,楼云却又突然睁眼,问道:
“陈纲首,刚才那曲陨乐,你听着如何?”
“……陨乐?”
陈洪停住了站步,茫然回望于他,楼大虽然准备跟着他一起离开去放鸽信,却仍然低头一个劲地吹墨,无人能给他暗示,他只能不明所以地陪笑着,“大人, 什么陨乐?”
“……”
不等楼云出声,转眼间,他又恍然大悟,笑道:“大人是说那唐坊女子吹的那奇怪的圆蛋?不是他们扶桑人的玩意吗?”
“……”
在楼云的默然中。他义正严辞,鄙视着楼大一脸忍笑的模样,道:
“蛮夷的东西毕竟低俗。小人听着就像是赌场骰子哗啦啦响着的样子,哪里还有兴致去仔细听,那唐坊女子虽然是难得一见的美人,但我一心想着大人吩咐我办的事情,还有东海上的生意,马上就离开了——”
不过他向来会看脸色,一边说着一边觑着楼云的神色。顿时意识到那陨乐应该不是扶桑人的东西,而是他没见识过的中原雅乐之器,马上转了口风。扼腕痛骂自己,连带捎上了他人,
“没料到那王世强还比小人早一步离席,在船尾和那黄七郎不知在嘀咕些什么。听说这人幼时在明州府学里还有什么蒙童榜首之誉。还考过了乡试,现在居然和小人一样,如此钻到了钱眼里,实在是有辱斯文——”
“……无事了,陈纲首忙完了,也回席上满饮几杯吧……”
楼云自知又问错了人,只得安抚,目送着陈洪告退回席。
放鸽信的事。不过是一声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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