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瞥他一眼,暗忖他果然不愧是巫祝身边的奴口,远比普通坊民对中土来的国使更有好感,刚才还要在愤怒中还以颜色,杀到楼云船上抓他回来,现在不过只是八个字。就已经让他心软。
“自然是示好的意思,他也知道未必就一定能把我拿下。前头派了细作暗袭唐坊,转头就写了亲笔信过来,和我拉一拉关系,想来是三郎曾经和他说起过,我季家原本也是源自山东——”
中原遗民在战乱中从山东登州口岸坐船,渡海逃到以前的新罗、百济如今的高丽、还有扶桑,甚至是冲绳,也是有几千年的传统了。
但如今,山东登州口岸已经属于金国。
至于季家到底是不是山东出身,到底源自哪一家,她压根不知道,更加不在意,要不是因为季辰虎闹着要改姓,她怎么会逼不得已,暗中让季辰龙在高丽马上编造季家的家谱?
越是编得历史越长,越是编得祖宗有名头有来历,将来才好叫季辰虎心服。
三郎好大喜功的性情,她当然是知道的,要是祖宗籍籍无名根本就没办法让他认下来。
他肯定会说,那样的祖宗怎么生得出他这样的后辈,宁可学着平清盛,先改姓平氏,反正平氏原本就是扶桑国主的庶脉后裔,然后再编家谱编到现任的扶桑国主,扶桑天皇身上去,一家子全成了私生子这样才合了他的心意。
她要多无脑才会答应这样的事?
三郎这半年住在南坊大屋里,不肯回家,想必也应该听到了编家谱编出季家祖宗是源自山东的消息了,虽然二郎季辰龙还在精心选择,到底认哪一门子的季氏做祖宗对他们三姐弟最有利,但三郎可不会烦恼这些。
他那比她更讲究实用的脑子,遇上楼云这位宋使时绝不会提他要改姓扶桑的事,说不定反而会把那莫须有的山东祖宗炫耀一二,和他拉拉关系。
三郎也是知道,坊学里规定抄写的《论语》三则删节版,那位叫孔子的老头在宋代的士大夫里颇有名气,他们孔家好象也在山东有座孔庙的。
总而言之,山东的祖宗听起来比较有面子。
“东鲁余脉,逝水悠长。”
所以楼云也就顺水推舟,写信过来向季家那不知道那门子的山东祖宗表示一下敬意。
——做官的秘决,就是厚脸皮。
“传信,让季洪细查坊中各处,监视陈家派来求亲的管事,无论如何也要捉住一个楼云派来的细作,最好是拿住那个小书童。”
本来她也以为那小书童是为了暗查内库工坊,坊中的眼光都盯在他的身上,万万没料到这小子只是为了吸引注意力,好方便那做纸铺生意的小宋商去她家门前挂灯。
就连季辰虎击鼓召开里老会,会引起坊中混乱,也被那位楼大人算在其中了吧?
她教着小蕊娘,让她用炭笔把她的传令写下,传回坊中,旁边的姬墨刚才虽然是满腹怒气,要把那嚣张的国使抓回来揍上一顿,现在见她分明是要和国使作对到底,却开始迟疑要不要劝说她不好与宋使太过为难。
要他心底,和故土来使还是免伤和气为好。
她知道他的心思,向他安抚一笑,转眸四望,信步走近山道内侧的松林边。
她踮脚抬手,轻轻折枝。
“国使致意,我又岂能不小心回复?”
她在坊丁们高举的火把下,在松枝上折下了一小片翠绿欲滴的松叶,又拿了小蕊娘手中的炭笔,取了这孩子随身带着的白纸卷,在上面少少几笔写了两句短诗,才把松叶一并交到了她手中。
“传回去吧,这是我的回信。”
凭着她多年来和王世强的交往,配合着他那附庸风雅,喜欢情诗往来的文青毛病,她就算没本事亲自创作出好诗,简单写上两句唐诗传情达意,在国使面前撑一撑门面,表达对中土文化的仰慕却也完全不成问题。
更何况,前世初中语文功课在她的回忆里,大半都是背诵,背诵。
小蕊娘当然没敢去看她写的什么,连忙接过,再加上搜拿细作的严令,一并用白绢系在了鸽脚上,放飞到了空中。
扑翅声渐行渐远,毛驴喷鼻声时断时续,她与蕊娘和库丁们一起继续步行,在山道上不快不慢地前进,虎吼声在西山道那一面此起彼伏。
“今晚就算没有外来人进山,轮到七月初一,也总是个不消停的夜晚……”
季青辰自语着,笑看向小蕊娘,
“好在扶桑人的事情和我们无关,我倒要看看那位国使到底打算如何。”
小蕊娘强捺住了兴奋的心情,也努力忍耐着不去探问她那信里到底写的什么,那松叶是什么意思。
而她放出的那只灵巧鹁鸽,虽然产自广州海港,却早已经熟悉驻马寺与唐坊之间的路径,它从山中飞出不过一会,也就回到了唐坊的季氏货栈。
李先生身为里老会成员之一,以坊规规定十月到三月的淡季才能召开里老会为由,公然缺席,反对重议坊主,他根本不理会第三次来请他去开会的许家老四,悠闲自得地呆在季氏货栈里,陪着陈家求亲的老管事说话,
同为里老会成员之一的汪婆子,早就赶到南坊大屋里去开会了,
“李先生。”
栈丁匆匆而来,递上了白绢包着的坊主回信。
李文定的好奇心远在小蕊娘之上,耐心当然也更足,他瞟了一眼几桌旁边的陈二管事,既不询问那叫骏墨的小书童怎么上茅房上了这么久还不见人影;也不质问国使大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真是太卑鄙,仍是客气有礼的把绢包送到陈管事的面前。
“还请管事转递于国使大人。”
“何需先生吩咐,本就是份内之事。”
陈二管事年纪上了五十,十年前就在扶桑里管过八珍斋的生意,如今在陈家大宅里了好几年的大管事更是老练得滑不溜手。
他含笑接过绢包后,半点也没有做人质的自觉,放下正写着陈家祖宗三代官名、田地、聘礼的表单;抬手叫着一边的随行船丁。
船丁抱来了刚才送信来的鸽子,陈管事亲身缚上轻如鸿毛的绢包,他和李文定一起看着鸽子穿窗而出,才互视了一眼,一边暗骂着老奸鬼一边同时客气微笑。
唐坊里,他们还在继续讨论联姻的各种礼单和礼节。
唐坊外,季青辰一行人进山不过十五里,山路边终于又传来了传信鸽子不安的咕咕声,却不是从天上传来,而是在前面不远处。
——唐坊安排在山道上的第一座守望亭已经在望。(未完待续。。)
062 三女一夫
姬墨打了几声唿哨,守备亭里隐蔽的火灯也亮起,急步走出来两名守备坊丁。
所谓的守望亭不过也是一座茅草矮屋子,孤零零地建在山道的树林里,守备的坊丁和内库坊丁们一样,都是背负弩弓,手握鱼叉,神情戒备。
看到是坊主和姬墨来了,他们连忙上前叉手行礼。
“大娘子,这几天并没有平安京城逃过来的扶桑败兵出现。”
说话的守备坊丁万根生也不过二十岁,他警醒地也向虎吼声传来的方向看了看,
“听起来应该是有外来人进山,也许是前几天西坊扶桑货栈里逃走的虾夷奴隶,逃进到深山里去了。”
姬墨听他说得有理,便也点了点头,请季青辰进亭里歇息。
季青辰虽然还想着坊中那二十名宋人是不是已经逃出唐坊,从西坊的西水门潜进了鸭筑山,才会引起了山中虎吼声声,现在听到坊丁们的解释,便也觉得负责在坊中捉人的季洪,并不至于如此无能……
唐坊这片沼泽地,前临大海,后靠百余里的连绵鸭筑山脉。
除了礁石密布的海面,直通向唐坊的道路,就只有鸭筑山里的两条西、北山道。
现在他们脚下这条可以走驴马的北山道上,每隔几里设制一亭,安排坊丁、哨声和信鸽,随时传讯,就足以掐住进出之路,提前掌握外敌袭来的消息。
三万坊民用血汗建立的的唐坊,就不会害怕被攻击。
第一次进山的小蕊儿。一进屋就已经悄悄儿解开了自己的小披风,她按照季辰虎每年操练坊民们时,叫骂过让他们一定记住的步骤。一有休息的机会就马上整理着身上装备的弩弓。
这是她在出坊坐船上,和大娘子一起在船上换的装。
小弩机在左肩下牢牢挂着,她小心数了一遍腰间配着着十根小箭一支不少,又弯腰扎紧了小靴子里的绑腿带子。
她当然绝不会说个累字——比起姬墨这些一直步行的内库坊丁,在驴背上坐了十里,只走了五里山路的她说不出口。
尽管背着武器步行,她的小肩膀和双腿都已经酸痛了。
“大娘子。今天筑后川姬君送到驻马寺的密信,就是万根生他们两人截下来的。”
姬墨看着亭里两个守备坊丁正勤快地把火坑里埋着的炭火吹旺,又拿木头碗倒了坑火里温着的热水。给上山走了十五里山路的兄弟们解渴,便向季青辰低声禀告着。
季青辰点了点头,也接过了万根生小心送上来的一碗热水,喝了几口后。看着他道:
“我知道你办事用心。我问你,扶桑山民的祭神大会换了地方没有?今年是在哪一处?”
“大娘子放心,离咱们这里远着呢,在西山道那一边。”
万根生连忙回答,只盼着坊主看出他已经洗心革面,绝不闹事的悔过之心,能够高抬贵手,把他们从这没酒没肉的破地方调回坊里去。
三年前按大娘子提议开始设置的山道守备亭。虽然防备唐坊被攻击的理由很充分,现在也如大娘子所料。马上就可以防备扶桑乱兵,但在他眼里,这主意根本就是为了整治他们这些喜欢在坊里打架闹事,妨碍宋商做生意的坊丁。
三年来,他们每隔三个月,就会被轮流派到这里来值守,不仅要警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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