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娶了他阿姐后,家里钱当然是老婆管着,家里事是老婆说了算,不许对老婆摆脸色,不许对老婆高声说话,老婆说什么就是什么,老婆说东不能说西,老婆说跪着不能站着,更不要提什么外面的相好,马上要统统断了关系……
那是他季辰虎才能干的事。
他姐姐嫁给王世强他没办法插一句嘴,才会被那悔婚的小子踩到他头上来,活生生打了他的脸,但嫁到坊里他还管不了吗?
在她并不表态,似乎是对这类“家规”的默认中,许家六兄弟个个都是鸡飞狗跳在坊中四处说亲。
三郎完全不打算让“姐夫”借机上位,插手坊中事务,这门婚事就是给阿姐找个听话老公让她开开心心过日子,谁都已经看明白了。
坊中流言四起,再也没人关注四明王氏悔婚的事情,就连已经娶了老婆的许老五,他老婆冯娘子肚子里还怀着胎,都哭哭滴滴央着许淑卿到她面前递私话儿:
他们夫妻也是打小的情份,成婚半年十分恩爱,求大娘子看在她肚里孩儿的份上,和三郎求求情,不要生生折散了他们……
因为南坊里始终留传着由宗主指定男女奴口婚配的传统,就算她用汪婆子这样的媒婆制度来取代,也仅是顺势而为把这种权利转移到了唐坊手上,以求潜移默化地改变这种习惯。
汪婆子身为季辰虎的养母,当然有利于南坊坊民们接受这样的改变,却同样也使季辰虎依旧拥有这样的权威。
两者相冲突的时候,她无法改变季辰虎就是南坊山大王的现状,他要是突然不同意许老五的婚事,南坊坊民大半都会默默接受,包括这位哭泣着的冯娘子。
许家兄弟里只有许老五一个人算得上是性情温和,他婚前没有在大街上揍过相…好,成婚后也没有听说打过老婆。
他也是六兄弟里唯一一个擅长坊中内务的街正,平常和北坊里的坊民相处也不错,季辰虎把眼光落到许老五身上,并不是没有原因。
毕竟,他也要顾忌季二郎对这桩婚事的意思。
虽然他并不认为,季二郎和他是真正一家人。
因为季辰龙和宋商走得太近了。
近得让人怀疑他究竟是不是中土遗民的后代,他穿宋服看宋书,用宋纸书宋墨,这倒也罢了。宋人的衣裳用具是不错,更何况坊主也是如此;
他托人从明州买来了书院里印刷的科举试题集,试着写写策论其实和别人也无关;三郎季辰虎也时不时会托人从大宋走私一些他能看懂的兵书军阵图;
但他要仿照宋人的制度。让南北坊里的街正管事们全都参加最严格的宋文考试,然后才能上任,却是让南坊里几乎所有坊民都视之如敌。
南坊坊民的识字程度远不如北坊。
坊里有流言说是他根本不是坊主的亲堂弟,而是东海上常见的漂流人,是海上海难事故后漂流到扶桑的宋人小子。
所以季二郎不能做坊主。
尽管季辰虎和他是一个小村子里长大,但他并不禁止这样的胡说八道在坊里流传。
她时常想着,三年前这一场让人瞠目结舌的许季联姻大闹剧来得适到好处。那时南北两坊搅得鸡犬不宁,东坊西坊忙着看热闹,她被四明王氏悔婚的暗流传言在坊中才没有真正掀起大浪……
同样。她没有马上禁止坊民们议论这桩她根本不可能答应的新婚事,反而用可有可无的态度对季辰虎胡扯的这门亲事推波助澜,让坊民们津津乐道于各种小道消息:
比如她到底会挑哪一个许家兄弟成婚;许家老大成婚后怎么摆平外面的相好;
许家老四心眼最多,这小子一定有娶坊主为妻的意思。说不定这季许联姻的主意就是他给三郎出的。但现在困于“姐夫”不能插手坊务的“季家家规”,他应该是何等的苦恼;
还有许老五和冯娘子那对苦命鸳鸯,会不会被坊主拆散……
甚至,她也没有禁止坊中流言,没有阻止坊民议论二郎是宋人小子的传言。
虽然她明知这话是南坊大屋里传出来的。
被四明王氏悔婚后,她需要喘息的机会,需要让坊民们不记得坊主被羞辱却没有彻底反击的软弱。
尽管她是在等待反击的最好时机。
她没有忘记四明王氏在唐坊扎下的根有多深,深到了谢国运就算建了两座箭楼扼住了进坊海路。也无法和王世强在东海上一较高低。
所以明知道三郎在排挤二郎,她也只能先自保为上。
她明白。三郎之所以一改“阿姐的事她自己能摆平”的习惯常态,并不是没有合理的原因。
他突然在家里摆出了“他是男人他是一家之主”的姿态,忙着给她看婚事,忙着替她安排听话老公,让她下半辈子在他的羽翼下舒舒服服过日子,不就是因为悔婚这件事?
他不就是发现她被欺负后没有马上反击,她管不好自己的事情,没能耐把悔婚的羞辱十倍百倍地讨回来,所以他才更加认为,她连自己都保护不了,只能由他来保护吗?
对他们三姐弟最熟悉的王世强,何尝不知道会是这样的结果?
他当然知道坊里的形势,知道只要他一撤回对她的支持,坊中这样的改变就是理所当然。
因为三郎已经长大了。
那一年,他已经十七岁了。
而她,也该学会选择下一个阶段的盟友了。
开坊的这些年,因为不知道如何才能管理好突如其来的三万坊民,因为对王世强及时伸出援手的感激,她不自觉地就使用了最方便方法,她依靠着和王世强的口头婚约得到了一个强有力的夫婿做盟友。
他有足够的经验和能力,能帮助她建坊,也能为她管理唐坊提供各种中肯的意见,甚至有了他的支持,她就能在坊主之位上稳坐不移。
现在,她也应该要继续向前了。
于是,她还来不及为王世强的离开而伤心,就不得不投入到这一场因悔婚而产生的变动中去,以求保住坊主之位,一步一步推进她接下来的计划。
因为她绝不可能重蹈覆辙,为了重新获得四明王氏的支持而再次接受王世强。
她只是私下骂了三郎一通,明说了她压根没看上许家那会打老婆的六兄弟——她还没忘记当初火并时,那几兄弟敢上来拖她离开的狠劲——但她也能看出,季辰虎想让她在坊里找个女婿就近出嫁的意思,并不是开玩笑。
从此。对许家兄弟,她只能视而不见。
他们同样也避她唯恐不及,不约而同都当对方不存在了。
免得季辰虎又想起这桩婚事。
但要论起拳脚功夫和统领坊丁的本事。季辰虎第一个会差到深山里接她回坊的人选,仍然是许家兄弟。
尤其是老大和老四,正是季辰虎的左膀右臂。
她今天在庄子里,总不能当成不知道,不为他们上山早作安排。
期通奴旁观着,发现她一一安排了庄丁去接应坊中进山的人,看起来她居然是没有护卫。打算一个人去驻马寺的意思。
他也不劝说,站在一边沉默不语。
他等着,等着她来求他派人保护。
虽然他手下一百个虾夷战士已经是全派出去了。但他身边却还留着有十一个部民,他们不久前刚刚从扶桑商人手里买回来,其中一个还是他的侄儿。
按这些日子来的习惯,他们花了三个月时间养好了伤。他正教着他们说宋话、学种田。学用铁器,教他们学着使用酒精给伤口消毒,再撒药包扎。
在他心里,他们都是部族里的勇士,是巫师们下过鬼神咒的战士,庄子里那些宋人,据说是从什么中土北方来,这些人既不信神灵。也没有按时供奉巫师,他们的本事当然和虾夷部族的勇士不能相提并论。
陪她上一次山。十一个人足够了。
而且,只要她开口借人,他就能有机会提出更多的条件:
比如她建在山下的打铁工坊,还没有让虾夷人接触过,她的火器工坊连唐坊坊民都不许进……
她当然比期通奴更沉得住气,一个字不提借人的事,她先跟着劳氏去了换衣的板屋,老老实实换了一身山里生蕃们女子常穿的手编粗麻衣裳。
斯通奴皱着眉,看着她脸上用草汁简单抹了避邪图符,腿上换了桉树皮靴,腰上的短刀都换了兽骨刀。
除非是同一个部族里的部民,可以根据巫师所画的图符细节来认别身份,深夜山林里的外人根本认不出她是乔装改扮,而鸭筑山里的生蕃至少也有二三十个不同的部落。
只有那小巧弩机,藏在了她麻衣外的兽皮斗篷里,腰上同样也挂了随身药包、锡酒壶和一只油布袋。
斯通奴看到她腰后的深绿色小防水油布袋,茶黑色的眼珠不由一亮。
他知道那防水袋里有三只小黑球,是山下工坊新送上来的最新火器,他早就已经见识过了火器的威力,也曾经和所有虾夷人一样,以为火器的威力是天神的雷击。
但现在,他已经知道那一种宋人发明的厉害武器。
他想要夺回被扶桑人占领的部族土地,想要救回所有被俘的部民,所以他答应了这女坊主的条件,把虾夷战士们送上了战场,保护她的土地。
作为代价,他不仅让他所属小部落里的一千多被俘部民都得到了安顿,让他们开始学习种地的密技,甚至不需要他开口,她为了让虾夷人保证田庄的安全,也无偿供应了铁器和刀剑,甚至教他们学会了使用弩机。
但他知道,没有唐坊的供应,虾夷人根本不可能制造出这些犀利的武器,而所有的火器都是给庄丁们使用,并没有虾夷人的份。
“我侄子在庄子里,可以让他陪你去。”
一直等到她独自走到了庄门前,秦铁口传出口令放下吊门,跟在他们身后的斯通奴才开了口,
“他们本来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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