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涅听得目瞪口呆,惊问:”铃儿你在胡说些什么?你怎么敢对你师祖姑姑这般无礼?”
水铃儿咬牙切齿地冷笑:“师祖姑姑?我呸!她现在是我不共戴天的仇人,我必要杀了她,为我师傅报仇!“
他想一把推开凤涅闯进去,凤涅一纪耳光却已重重打在他脸上。
水铃儿捂着被打的脸,目中凶光更盛,“凤涅,我告诉你,如果今天你不让开,我不在乎多杀一个!”
凤涅忍不住想笑,耸了耸香肩,道:“杀我?就凭你?指天禅一成练成了吗?”
水铃儿不由分说,举剑就向她劈去,步履紊乱,没有任何章法。
她只轻轻一闪,带了带袖子,他就面朝黄土摔倒在地。
凤涅见他摔得爬不起来,抬起手,欲一掌击向他后心,却听房门口传来曦穆彤的声音:“住手!”
再看去,她已如一片即将飘零的落叶,静静站在了那里。
凤涅收手,鼻子里哼了一声,后退几步,与她站到了一处。
水铃儿从地上爬起来,怒视曦穆彤,指着她质问:“你说,你为什么要杀师傅?名利和地位,对你就真的那么重要?”
曦穆彤淡淡道:“我没有。”
“没有?蛊雕兽的眼泪可以治好师傅,你为什么要下令,没有你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坠思谷?还有,我亲眼目睹你断去师傅仙根,你怎么抵赖得了?”
“你误会了。”她依然只用那平淡如水、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作答。
“曦穆彤,如果是我误会,你有胆站在原地不动,任由我杀死你吗?”水铃儿手里的剑,直指向她心口。
“你杀吧,我不躲。”还是那样简单的回答,凤涅却发出尖叫:“彤儿你疯了!”,然后想把她往后拖。
水铃儿狞笑着,举着剑,慢慢靠近曦穆彤,她却如已在地上生根,一动不动。
凤涅在一旁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再也无力阻止。
水铃儿一把竹剑已抵到曦穆彤胸口,却停住了。他的手剧烈颤抖,还是刺不下去。
“你为自己辩解啊!你为什么什么都不说?你这个女人,真是太有心计了!我今天一定不能手软!”他如狮子般怒吼,终于剑尖落下,却没刺入她的胸膛,而是刺进了右臂。
血,顺着曦穆彤的臂膀往下淌,可她仿佛,再也感知不到疼痛,嘴角反而浮上一抹微笑。
这笑,在曾经幼小的水铃儿心里,印下过多么深刻的烙印,激起过他多么浓烈的情感,可是现在,却狠狠啃噬着他已破碎的心。
“啪嗒”,带血的竹剑跌落在地,他失魂落魄地向外跑去。
他只想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座他曾热爱的仙山,再也不回来。
凤涅要追,曦穆彤制止她道:“不要追了。”
凤涅想追又不敢,怨道:“你就这样让他跑了,怎么和死去的竹月交代?”
“让他跑吧,过段时间他就会回来。”
她轻声抛下这句话,转身回了房。
第一章 扬州花子(一)
自唐朝开元以来,江南一带的城市日趋繁华。
隋炀帝时期大运河的通航,致使南北交通顺畅、物流快捷,商人们可以凭运河之便,自由地在全国范围内进行商业贸易,以致运河两岸的商户数量在几年内激增,整个江南,呈现出一派欣欣向荣之气。
扬州城,正赶上庙会的日子。
街头熙熙攘攘,商贩们扯着嗓子叫卖,谁都不愿放过这一年一次最好的售货时机。
一个小叫花子,衣衫破烂不堪,似乎还沾着一块块干巴巴的血迹。他头发蓬松,脸上被泥垢糊得严严实实的,实在看不出样貌,只有那一双乌溜溜的大眼,倒是还看得出,灵动得如两汪泉水般明澈。
他的身材清瘦高挑,骨骼显得精奇挺拔,手里端着个碎得几乎只剩一半的瓦碗,缓缓踱到一个包子铺前,使劲咽着口水。
包子铺顾客盈门,老板忙得不可开交,斜眼看见他,使劲挥手如赶苍蝇:“去去去,别在这里挡道!”
小叫花子眼中划过一丝狡黠,突然对包子笼发动袭击,伸手抓起两个包子就向外跑,一边跑还一边往嘴里狂塞,没跑出多远,俩包子就已祭入了他的五脏庙。
老板一见勃然大怒,也管不得再理顾客了,叫上两个伙计,拎起棍棒就追赶了过去。
三个人六条腿,终究是赶上了小叫花子两条腿,他被按在地上一顿棍棒脚踢,口鼻被打得渗出了滴滴血花。
奇怪的是,这花子既不求饶也不躲避,反而嘻嘻笑着,口里不停念叨:“打得好打得好,再用力一些,别和瘙痒痒似的!爷就怕你们打不死我,爷叫你们打死了,就可以去会师傅了!”
围观的人一大堆,却没一个听得懂他在说什么,都只能指指戳戳的,边看边摇头叹气。
老板发泄了一会儿,理智上头,既怕打出人命招来麻烦,也知道他拿不出那付包子钱的铜板,愤愤然收了手,带着伙计回去,临走还在他身上狠狠吐了口唾沫。
老板走远,人群也逐渐散去,花子从地上爬起来,跌跌撞撞继续前行。
走到街角处,拾到一个酒壶,摇一摇,发现还有不少剩酒,立即大喜,举过头咕嘟嘟一通狂饮,边饮边呼喊:“爽啊爽,人生能快意如此,夫复何求?哈哈哈哈—”
吃饱喝足,花子打着酒嗝,醉醺醺离开扬州城,走向郊外的一个破庙,那里就是他的家。
到得庙门口,忽听庙里有人说话。
他也不管,径直走入,倒在佛像脚下全是窟窿的草席上,就蒙头大睡。这庙里经常有其他乞丐留宿,他是从来不打招呼,也不把他们往外赶的。
就听一个人道:“我说你这个人,天生就得和我作对是吧?我叫莫强求,你就非要叫毕得之。我要走东,你就非要去西。现在我想睡觉,你就偏要我吃饭!”
另外那个,估计就是那毕得之答道:“你不提名字这事也罢,提起我就是气,我们成天讨不到食吃,就因为你好叫不叫叫莫强求!你一个要饭的,不求人家,人家凭什么施舍给你?”
莫强求道:“人生之事莫强求,山水转处有转机。以为事事都真实,其实满眼都是虚。这便是我这名字的出处,你整日就惦记着要别人赏几口饭吃,岂能明白其中玄机?”
毕得之一听笑弯了腰,“你区区一个臭要饭的,名字里还藏玄机?”
莫强求怒道:“我叫你瞧不起我,今天就好好解释给你听!你以为你天天看在眼里的事都是真的?其实,哼!那叫雾里看花,真真假假虚实难辨!假设你本来就看错了,却又一再强求,那你可就越错越远咯。”
毕得之道:“你凭什么这么说?常言道,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我自己亲眼看到的都不相信,那我还相信什么?”
莫强求道:“耳也好眼也好,都抵不过心,问问你心里的感觉,和眼里看到的感觉,是不是一样呀?”
话说到此,二人偷偷斜乜着眼瞟向花子,就见佛像脚下躺着的那人,身子猛然一震。
第二章 扬州花子(二)
第二日,花子醒转起身,却见庙里已空空如也,想那莫强求与毕得之争吵一夜,已经离去。
他懒洋洋打了个哈欠,再伸伸懒腰,玩世不恭的神态又爬上了那张脏脸。
刚坐起身,肚子里就发出一阵“咕咕”的吵闹声,于是他指着肚皮嘻嘻笑道:“终日伺候你等,我却也活得十分自在。好吧,既然你闹了,我这就去干活,免得亏待了你!”
说罢离开破庙,往城里走。
庙会第二日,街头更见热闹许多。花子坐在一处房檐下,嬉皮笑脸地看着来往人潮,揣摩着去哪里寻吃食。
但见不远处的人群,忽然发生骚动,他便饶有兴趣地盯过去瞧热闹。
原来骚动的起因,来自一位翩翩公子。他身着粉红锦缎的圆领袍衫,手摇一柄水墨画折扇。那公子生得俊秀无比,肌肤却不知为何苍白如纸,且眼珠还略带血红。
世上竟有如此轩然霞举、眉目如画的男子,途经之人禁不住纷纷侧目,向他抛来惊羡的目光。
那花子一见此人,神色却大有不同,立即翻身爬起,往街巷深处飞奔而去。
公子对身边随从示意,手指了指花子离去的方向。
花子奔进巷子,一改刚才玩世不恭的神态,蜷缩在巷角不住发抖。
正以为躲得严实,不料一只冰凉的手,已搭上自己的肩。
他抬头看去,刚才还走在正街的翩翩公子,竟然已至眼前。
花子惊叫一声,起身欲再逃跑,公子却冷冷开口,声如水过流沙:“水铃儿,你任性够没?你还要荒唐到什么时候?”
花子定下心神,想起自己今非昔比的模样,又故作轻狂,谐笑道:“这位公子认错人了,我是花子。”
公子冷笑,指着他缀着补丁的衣兜道:“花子身上揣着价值连城的卢田玉,还真是个富贵花子。”
花子收起嬉皮笑脸,转身怒喝:”江南子墨,你不要多管闲事!”
江南君见稍一激将,他便现出真容,嘿嘿笑道:”我乃堂堂人间使,今日这事管定了又如何?人生之事莫强求,山水转处有转机。以为事事都真实,其实满眼都是虚。水铃儿,你不要越错越远!”
水铃儿一听怒火更盛,骂道:“混蛋,原来昨夜破庙里那两个人,是你在捣鬼!你到底想怎样?”
江南君折扇轻摇,洋洋得意:“想怎样?想让你从哪里来,便回哪里去。你身负尚未完成的使命,脚下路才刚开始,我不许你如此自暴自弃!”
水铃儿面若寒霜,却被厚厚的泥垢遮掩着看不出来,撇撇嘴道:“稽洛山的水铃儿已经死在坠思谷,请你不要再无理纠缠。”
江南君道:“我现在,是在和支离山的水铃儿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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