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门楼是座跨街骑楼,规格架势与街上其他建筑截然不同,远远望去,朱漆红门、雕檐欲飞,门口摆放着两排阻挡人马通行的黑漆杈子,彰显出酒楼不俗的背景。
此时,二楼一临窗雅座上坐着一位神情潇洒、天资自然的白衣书生,那书生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碟下酒小菜,正怡然自得地自斟自饮。
“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一道声音从楼梯口传来,说到“乐乎”两个字的时候,人已经走到白衣书生桌前,是一位身穿青衫的文士。
那白衣书生抬头看了眼,脸上顿时又惊又喜,忙起身行礼:“季道兄,这么巧!”
青衫文士还了一礼,笑道:“人生何处不相逢,柳兄别来无恙。”
两人相视一笑,白衣书生伸手道:“季道兄请坐。”
青衫文士也不推辞,在对面坐下。白衣书生朗声叫小二添酒杯碗筷。
“虽说勇山书院就在左近,但柳某才刚进青牛镇就能遇见季道兄,实在是幸会幸会。”名为柳白的白衣书生仍是难言兴奋之情。
仲季道面带笑意,静静地注视着眼前这位有着“如椽大笔”之称的四绝宗大宗师,道:“不瞒柳兄,仲某此次前来青牛镇,是特地为柳兄而来。”
“哦?愿闻其详。”柳白面露疑惑。
仲季道反问:“柳兄此来青牛镇所为何事?”
柳白哈哈一笑,“柳某向来纵情山水,毕生志愿就是踏遍玄界每一寸土地,今日到青牛镇却是刚好路过。”
仲季道轻笑不语。
这时,店小二刚好前来添酒杯碗筷,柳白给仲季道倒了一杯酒,然后双手捧起自己的酒杯:“季道兄,请。”
“请。”
两人对饮一杯。
仲季道放下酒杯,随口道:“柳兄既是游山玩水刚好路过青牛镇,那在下有个不情之请,还望柳兄千万不要推拒。”
“季道兄请说。”柳白满脸认真。
“是这样,仲某有几位学生,对柳兄的书法敬仰已久,一直盼望能见柳兄一面,以当面请教书法奥义,正好也让在下尽一尽地主之谊。”
柳白忙道:“在下岂敢班门弄斧,去书院讲学?”
“术业有专攻,柳兄在书法上的造诣,出神入化,在下素来钦佩,每每与人说起,所听所闻,也多是赞语,这‘如椽大笔’的称号可不是白叫的。”勇山书院的仲先生会心一捧,随即又道:“只是柳兄不要嫌弃我勇山书院学生资质愚钝才好。”
柳白道:“仲兄说笑了,能进儒门书院的哪个不是天之骄子?”
如此应了一句,柳白停顿下来,不知在思考什么。
仲季道却满脸喜悦,端起酒杯道:“那我就放心了,来,我敬柳兄一杯。”
柳白若有所思地跟仲季道碰杯,饮了酒之后,忽而摇头自嘲一笑,道:“真人面前不说假话,古人诚不我欺,季道兄,你是来阻我去北冥宗的吧?”
仲季道轻叹一声,“仲某心中实盼今日是来邀请柳兄去书院讲学做客,把酒言欢。”
柳白点头,问:“仲先生是受人所托?”
“是。不过除此之外,也有援手比邻之意。”
“远亲不如近邻,在下明白。”柳白颔首,“不过仲先生应当也听说了夜使徒现身北冥之事?”
“嗯。”仲季道坦白,“仲某还听说那夜使徒已被北冥小长老郭大路原地处置,并顺道救下了那几位年轻才俊,因此在下以为,如今六宗围山,为的已不是此事。”
“所谓除恶务尽,不留后患,在下不亲自前去看一眼,终究不放心,还望仲先生行个方便。”
柳白自接到傅师弟的传信,立即从四绝宗动身赶往北冥,只不过柳先生雅致,路途中遇到好山好水,难免要游览一番,以至于他动身虽早,到北冥宗的时间反而比上官嵩、姜离为晚。
听了柳白的话,仲季道毫无犹豫地摇了摇头。
“君子有所为,有所不为,柳兄随我去书院讲学,岂不更好?”
柳白望着仲季道,片刻后,无奈叹道:“那在下可能要让仲先生失望了。”
仲季道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声。
两人不再说话。
龙门楼二楼的气氛,陡然变得压抑起来。
最怕道友突然的安静。
……
柳白面色凝重,双手放在桌上,缓缓向左右两边移开,手掌过处,一只暗红色的木盒显露真容。
柳白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从里面取出一支毛笔,那毛笔翠绿笔杆,纯白笔头,正是他那支名动玄界的“九尾狐”。
仲季道看着那支毛笔,不吝赞叹之色,微微点头间,他从袖中抽出一卷书,一卷书页全是空白的无字书。
“柳兄既然不愿意随我去书院讲学,那就请柳兄赐墨宝一幅,我好带回去给我那几位学生瞻仰学习。”仲季道说着将无字书推到柳白的面前。
柳白神情郑重地接过无字书,谨慎地打开书页,然后深吸一口气,运足精气神,这才提笔写字。
提笔时,纯白的笔头不见墨汁,落笔时,却见那笔头早已蘸足浓墨。
他准备写“三人行,必有我师”一句。
第一笔是一横。
然而当柳白那支用九尾狐妖王的尾毛制成的“如椽大笔”落在纸上的时候,却无法在纸上留下任何印记。
柳白顿笔,然后将毛笔慢慢提起,换了一个下笔的角度,继续写第一划。
仍旧笔落无痕。
“呼”柳白长舒了一口气,站起身来,手提毛笔悬在半空,陷入沉思。
坐在对面的仲季道看到这一幕,脸上并没有任何轻松的表情,他盯着那支“九尾狐”,目光深沉。
正当四绝宗的书法大宗师和儒门勇山书院的教书先生这样一坐一站地沉默对峙时,一位婀娜多姿的女子摇摇曳曳地走过来,人还未到,香气已至。
“二位贵客,小店的酒菜可还合口味?”
女子的声音清脆悦耳,给人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正是龙门楼的掌柜金杨花。
柳白和仲季道没有转头,也没有答话。
金掌柜却不以为意,巧笑嫣然地探头去看那本无字书。
“二位先生是在吟诗作对吗?”
柳白好似福至心灵,突然落笔,只见他运笔如飞,写起了蝇头小楷:
“硕人其颀,衣锦衣。齐侯之子,卫侯之妻……”
一个一个的小字如同蚂蚁一般爬上空白纸张,柳白精神大振,越写兴致越高。
“齿如瓠犀,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金掌柜看到这里,忍不住赞道:“先生的字可真好看,好像看到一个美人在纸上跳舞……咦,那前面的字为什么消失了?”
随着女掌柜的轻咦,柳白的手竟是一抖,笔头在纸上按下一块突兀的墨迹。回头一看,发现那些“蚂蚁”果然一只一只地在爬走。
“罢了罢了!”
柳白长叹一声,投笔入盒,自嘲道:“事不过三,再写下去,就要贻笑大方之家了……”
仲季道起身拱手:“柳兄谦让。”
柳白摇头,笑容苦涩:“说什么力透纸背、入木三分,这薄薄的一张纸上尚且留不下半点痕迹。仲先生,柳某这便返回宗内闭关练字,告辞。”
“告辞。”仲季道脸上的表情并无任何压胜的得意。
柳白正转身欲走,美貌女掌柜金杨花出言阻止道:“先生且慢,待妾身与你结个账。”
说着伸手从盒中拿起“九尾狐”,挥笔在无字书卷上写了“六两三钱”四个字,动作行云流水,字迹娟秀清晰。
柳白和仲季道这才齐齐转头看向女掌柜。
“二位莫要见怪,小女子捡了个便宜。”女掌柜笑嘻嘻地说道,然后问:“这酒菜钱谁来付?”
仲季道接道:“此地在下为东道主,酒钱自然由在下来付。”
柳白正要说话,被女掌柜截住:“好!那么就请这位先生留下付钱,而你……”女掌柜转向柳白:“之前要做什么,就继续去做什么吧。”
柳白、仲季道两人闻言,脸色齐变。
“你的笔已经在他的纸上留下字迹,白纸黑字、清清楚楚,难道你们吃干抹净过后,准备不认账?”美丽的女金掌柜面带笑意,话里有话。
两个大男人为之愕然,旋即惭愧道:“掌柜的教训的是。”
柳白立即收起“九尾狐”下楼离去,仲季道则重新落座,神色颓然,自嘲道:“仲某在勇山教了二十几年书,却没有认全山周的真神仙,眼拙至此,着实汗颜。”
“仲先生说的真神仙肯定不是小女子,小女子不过是一位被人抢走了男人的可怜女人罢了。仲先生慢用,小女子不打扰了……”
金掌柜咯咯娇笑着离去,体态玲珑、风姿绰约。
仲季道不去看她,脸色慢慢平静下来,脑海里却回忆起一件陈年旧事。
……
“柳师兄怎么还没到?莫非是路上出了什么变故?”
北冥宗山门前,傅真人眼睁睁看着郭大路以阵杵为剑,以剑携阵,生生将三位上三重大宗师逼退,心中震骇至极,无比渴望他柳师兄及时现身,力挽狂澜。
上官嵩、石文泰和袁苍离三人回手荡开追杀而来的剑意,渊岳峙般停在远处,凝立不动。
“说你们是垃圾,还真没说错,明明是夹着尾巴逃跑,还好意思搁那摆造型。”
郭大路刚刚挑出的三道剑意,自然不是为了杀人或者伤人,纯粹是为了恶心人,刻意营造出“你追我赶”的局面。
“你,今日必死!”
袁苍离指着郭大路,面色阴沉得可怕,“我袁苍离以圣人名义,正式向你发出生死战邀约。”
玄界之中,任何被侮辱的宗师,都可以向对方发出生死战邀约,是为“宗师不可辱”。袁苍离作为移山宗大宗师,背靠移山大圣,岂能接受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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