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天使上复皇上,臣愚昧,只知杀奴,不知其它。”
既然不是正式的诏旨,卢象升这种传统的士大夫也不会把这种不正经的口诏当一回事,更加不会对它俯首称臣,或是顶礼听命。
此令,乱命也!
皇帝应该是担心着这一点家底,唯恐宣大和关宁铁骑在与奴贼决战时损失干净,东虏不管怎么杀伤百姓,最后肯定还是要退出关外的。只要山海关和宁远在,东虏不可能通过蒙古草原源源不断的补给,等于是没有后方,又不能强攻下北京等大型城池,建立不下根基,所以现在崇祯和朝中一些大臣已经不把清军放在心上。
在他们心中,生死大敌是农民军,清军只是小患。
至于百姓损失,民间的死难,这又何尝被崇祯和那些大人物们看在眼中过?
他神色俨然,几乎是把崇祯的密诏原封拒还,根本一点面子也没有给。
“好,很好!”
传诏太监又惊又怒,连声冷笑,终于拂袖而去。
中使一走,京营兵们也是跟上,数十骑风卷残云一般,迅速消失在地平线上。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风骨(1)
第二百三十五章真正的风骨
“大人,这是怎么了?”
杨国柱在武官中地位最高,见情形不对,便是上前动问。
“无妨,不必说出来乱我军心了。”
卢象升神色严肃,他知道这么一拒,皇帝对他的印象一定大打折扣,以后想获得君王的支持几无可能。
而经过这个所谓不准浪战的密诏之后,皇帝的心意也是十分明白。
现在总督天下兵马,负责提调的文官是他,按大明的传统,还要有一个太监当总监军,负责指挥一部份兵马和粮草供应,是对文官权力的一种掣肘。
武将如果在文官这里受了委屈,也可以到太监那一方去叫屈,不至于连个叫两升的地方也没有。
现在总监军就是太监高起潜,这个人卢象升也十分清楚,是一个无能无用的无胆匪类,仗着身体还算健壮,听说还能马上骑射,皇帝就以为这是个能带兵打仗的太监,用来监视诸军,镇守关隘,十分信重。
要说太监,国朝太监这么多,有好有坏,绝不是文人所说的那样全部坏的变态,就拿魏忠贤来说,对天启皇帝的忠心其实是没话说,敛财也有一手,供应军需绝对不出毛病。
天启一朝,打仗用兵不少,没有如崇祯朝这样加赋,农民也不曾大规模起义,虽不能说是魏忠贤擅治政理财,但好歹是比崇祯朝要高明的多。
崇祯用人,是专挑废物,他的太监都是一个比一个无能,镇守关隘的太监,监军太监,都是一无是处,只会坏事,不能成事。
高起潜就是这么一个人物,和杨嗣昌走的很近,现在卢象升听说过杨嗣昌在主持和议,京师之中风声已经很明显了,赞同此事的少,反对者极多,但大家都知道,是皇帝在杨嗣昌身后支持,所以就算反对的,也不敢公然攻击,只是最近京城之中,爱听说岳全传的人多了起来,祭祀岳飞的活动,也是十分之多。
很多人忧心时事,想起南北两宋的遭遇,不免是忧心如焚,已经有几个朋友从京城给卢象升寄信,要请他务必坚持,不要与高起潜等人同流合污。
“我当然不会,我会有我的操守!汉贼不两立,我入京之后,一定面圣,极力反对议和之事。前宋之鉴不远,皇上应当不会糊涂至此。一定是杨文弱怂恿,此人可恶,简直该杀!”
在吩咐虎大威和杨国柱等人拔营起寨,往昌平继续出发之后,卢象升骑在自己心爱的五明骥之上,在颠簸之中,仍然是高高抬起自己的头颅!
这就是大明人杰的代表人物,哪怕是面对强权,面对的是皇权,面对的是自己的性命安危,但仍然有一种虽千万人吾往矣的决绝之气!
……
……
与此同时,在与卢象升相隔千里之外的一座城池之中,有一位须发如银的老者,也是在自己家中的庭院厅堂之中,平静从容的听着儿孙们说话,他的脸上,皱纹深如刀刻,须发已经白透了,其实头顶长发,也是落了不少,束发用的木簪子都快插不住了。
第二百三十五章 真正的风骨(2)
就算如此,这位老者的眼神之中,仍是充满了睿智的光芒,令人根本就不敢逼视。
在听着儿孙们说话的时候,他手中的碧绿色的玉锤在不停的击打着自己的腰跨,年岁大了,这样的久坐已经令得老人感觉不舒适了。
这就是天启朝的帝师,赫赫有名的辽东督师孙承宗!
在天启朝,无数文官被魏忠贤扫落下马,天下人屏住呼吸,不敢得罪这个权阉,等魏忠贤称九千岁时,他已经把最强大的文官集团东林党打翻在地,并且踩上了无数只脚。
在那种时候,不论是勋臣还是戚畹,或是文官武臣,都是仰其鼻息,再痛恨魏忠贤的人,也是绝不敢公然顶撞他。
也唯有孙承宗一人,以帝师之尊还有天启皇帝对他的尊重,勉强能保持住自己的独立性与文人的风骨。
不曾阿谀也不需阿谀,以一身当东虏一国,在他手中,修筑了几百个军堡,推进收复了千里失地,修筑了无数城池,铸成了不知道多少门的火炮。
他组建的车炮营是当时全天下最厉害的火器部队,一千多支火铳,八十多门火炮,配过百辆大车,这个配给不能不说是超级豪华。
可惜,明朝工匠待遇猪狗不如,监督不力,做出来的武器差强人意,加上毫无训练,放火炮全靠炮手的个人经验,连当时西方的标尺测距的最原始的手段也没有,这样的纯火器营反而放弃了肉博,老孙头的思维还是太超前了一点。
但无论如何,有孙承宗在辽东时,当时的后金并没有占太多的便宜,虽然有过耀州之败,但责任并不是孙承宗为主,有他在,整个辽东防线犹如有一根定海神针,就算是努儿哈赤也不敢长驱直入来讨便宜。
后来老孙头被群攻弹劾去职,他一走没多久,后金就是大举进攻,几百堡垒,过万铠甲,无数兵器和大炮,加上几十万百姓,数十万石粮食,全被后金打了草谷,吃了肥羊。
明帝国十年之功攒起来的防线,就只剩下宁远和山海关两处而已。
所以说有的人当他在的时候,你不觉得他如何,只有当他不在的时候,你才会格外想念,并且知道他是一个厉害人物,绝非常人可比。
孙承宗的成功绝非是自己人一方认同,哪怕是清军统帅和普通的小兵,对孙老头都有几分敬意。
在真实的历史上,孙承宗居住在河北高阳老家,在崇祯十一年时他已经是七十六岁的高龄。以前任大学士宰相帝师之尊,原本应该躲到京城,最不济也该进入城防十分坚固的保定府城去躲避,但孙承宗的选择却是最有风骨的那一种。
正如此时!
“父亲,”孙承宗的几个儿子都没有乃父的学识,虽然有两个中了进士,还有几个中了举人,但都没有考选翰林。当然,朝中无人也有可能,现在几个当官的儿子都是一脸急切,都是跪在地上劝道:“父亲高龄,就算去躲避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了。高阳城小,而且几乎无兵,也无饷,无粮,如何守得?奴骑一至,只要攻城,此城必陷。今我孙家大小近百口,岂能白白死于城中……”
“这话说的错了。”
孙承宗听着儿子这样的话,并没有什么特别愤怒的表情,只是淡淡一笑,向着说话的那个儿子道:“老夫和你,都是吃朝廷俸禄的,为国尽忠,这叫白死么?”
“可……”
“我知道,我知道。”
孙承宗笑道:“死也有个说法,是战阵而死,还是死的憋屈了,这就有讲究了。你们觉得,困守这么一个小城,被人瓮中捉鳖,死也死的委屈,是不是啊?”
“对,儿子正是这个想法。”
“糊涂,糊涂啊。”
此时正近黄昏,金黄色的光线照在老人的脸上,孙承宗的脸色还是十分恬淡,只是眼神之中,却是无比坚决。
“近来有议和一说,你们听说过没有?”
“听说了。”
“按说皇上意志之坚,远非先皇可比,但现今有此说,想必是国事日艰,有士大夫在皇上跟前蛊惑议和的好处。”
孙承宗露齿冷笑,冷然道:“当初老夫经略辽东时,议和一说,难道就没有吗?奴酋屡次请和,其实都是诡计。有很多人觉得,大明现在有内乱,不妨戡平内乱,再御外侮……这简直就是昏聩,人家能等你从从容容的收拾河山,再练雄兵,然后老老实实的等死吗?你们看东虏每次入关,都是挑流贼受窘之时,哪怕就不是与贼勾结,实际上也有策应大明内乱的意思。十几年前,我大明还有议和的本钱,现在东虏已经把我们的深浅看的清楚,随便就可以入关进来,在这种时候,他还愿与你议和吗?笑话,简直就是笑话。老夫之意已决,散尽家财,买兵器,修城墙,如果奴兵来攻我高阳,我愿登城擂鼓,助守城者一臂之力,如若不幸,也省得我留在世上,苟活着看我大明亡国的那一天!国事至此,岂天乎,此天乎?上天,千万不要叫我见到有这一天才好!”
做为一个读书五十年,当官三十年,位至帝师辅臣的老人,此时此刻,终于也是露出了真性情。
在他座下,孙家的儿孙们也是默然对泣。
在这一刻,孙家的命运是决定了。
既然孙承宗有殉国之意,其实也是他对国事渐渐绝望,并且看出崇祯有议和之意,为了避免皇帝被人愚弄,孙承宗愿意以自己堂堂前帝师的身份战死殉国,以激励民心士气。
这个用心,不可谓不深。
身为士大夫家族的一份子,这些孙家儿郎知道,不仅无可再劝,连自己在内,都要留在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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