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夸赞,张守仁也不能不面露得色,不过还是很谦虚的道:“阁老过奖了。”
这是套话,薛国观也不理会,只顺着自己的思路继续道:“那么,国华你打算卖给他们粮食么?”
“还在考虑。”
“以老夫的意思,能不卖,则最好不卖。就算将来浮山不缺粮了,卖到各处都行,但这几个山西商人,还是不要打交道的好。”
“阁老,这是为何呢?”
薛国观深深看了张守仁一眼,突然大笑道:“国华,你真的不懂么?”
“阁老是说此辈与辽东的建奴暗中有勾结吧?”
“是的。我想国华不是对天下事默不关心,林文远在京师,所作所为,都是十分漂亮,这几个山西老倌儿要是做什么国华也诈作不明,也就欺老夫耳目不明了。”
晋商做为一个集团,其中的佼佼者一直在暗中与建州交易,这件事张守仁很是不明白,一个商人集团,怎么这么大胆和能量巨大,现在看来,薛国观这样的首辅都知道内情而置之不理……
“不是老夫不想管。”薛国观苦笑摇头:“一则他们对老夫也向来敷衍,做生意又有不分敌我之说,东虏一样给银子,也不好对商人之流苛责过多。二则,他们在京师经营多年,牵一发而动全身,老夫自问,也确实没有这个能耐动他们了。”
第四百三十五章 政客(2)
这个话,更是耸人听闻。
堂堂帝国首辅,居然也对几个商人无能为力,这是何等惊心之事!
这里头,想必牵扯进不少勋戚,公侯伯之家都会不少,加上大大小小的文官武臣,这么一张巨大的关系网,确实也不是薛国观这样的普通官僚能敌。
而薛国观对商人的这种看法和见解,也是和当时的主流舆论相符合。卖粮向来也算是大明调节对北虏和东虏,也就是蒙古和满洲的一种手段,历任蓟辽总督,主持卖粮的就很不少,官员尚且如此,更不要提普通的商人了。
总体战的理论和做法,在这个时代,也就是十分含糊的不能因粮资敌这个说法而已……但在巨额利润之下,又有谁会真的在意不成?
“那么,阁老为什么要叫浮山不要售粮呢?”
“国华有此一问,也是把老夫当自己人了,呵呵。”
薛国观笑容一现即敛,正色道:“这两年,灾荒日异严重,偏偏有人还在发梦,要加征练饷,前日魏藻德同老夫说,未见天下精兵是用折色练出来而不用本色的……这个话,发人深省呐!”
练饷与捐输之争,就是现在朝中争斗的两条主线。未来数年的大明政事和军务等大政方针的走向,就是在这两条路线之争之下来活动,而加饷派的主流领袖就是杨嗣昌,捐输派则是薛国观掌总。
现在天平已经渐渐向加饷倾斜,事情是明摆的,加饷是在全天下农民的头上吸血,捐输伤害的却是自己,老薛因为此事,得罪的人是海了去了。
现在看来,他是有认输的打算了。
好在去年有张守仁帮忙,多少弄了一些银子充实国库,不然的话,薛国观在皇帝心里必定是彻底的失败,首辅就算能当上,现在也是岌岌可危……皇帝那性子,不要说张守仁这个穿越客知道,就是薛国观自己,也是一清二楚。
当务之争,是自己办砸了不打紧,但绝对不能叫政敌也成功。
杨嗣昌的加饷必定会导致北方情形更加紧张,农民进一步流亡,粮食缺口进一步拉大,这个当口,不要说浮山不要卖粮给晋商有资敌的危险,就算是卖给北方普通的粮商,薛国观的态度肯定也就是否定再否定!
不仅是他,南方江南湖广一带,薛国观肯定也会利用自己的影响力,绝对不会多调粮食至北方,情势越坏越恶化,给他攻击杨嗣昌的口实也就越多!
“杨文弱这个人,太过自信,这一两年内,他会倒大霉。”
薛国观最大的政敌,也就是杨嗣昌,此人一倒,除了在野蛰伏的周延儒的东林一脉,薛国观就无所畏惧。
历史上杨嗣昌的出外,也就是和大局的崩坏有十分紧密关系。
练饷加征,北方如沸油入水,整个爆炸起来,张献忠又再反于谷城,引动整个北方局势大坏,崇祯因此对杨嗣昌有很深的不满,在没有事前知会的前提下,突然下旨叫杨嗣昌出外,同时叫各部做好督师出外的一切准备工作,毅宗驭下,这种手段很多,在外臣看来,督师辅臣身份出外,尚方剑,御制诗,圣眷很足,只有杨嗣昌心里明白,自己圣眷已衰,不然的话,皇帝不会用这种手段叫自己出外来发泄不满,一旦在外失败,则性命必定不保,家族亦难保全。
此人在襄王被张献忠杀害后就在湖北沙市自杀,虽然自身性命不保,但好歹保全了家族,这种选择,也是因为与崇祯朝夕相处,对皇帝十分了解的原故。
后事种种,薛国观并不知道,能够进行推测,并且判断出杨嗣昌必将因此而倒霉,这个判断力也不可谓不强了。
但张守仁对此人有限的尊重,到此也是荡然无存。
政客与政治家的分别,也在薛国观身上尽显无余。老薛明知局面崩坏,而只知此这种局面来准备攻讦政敌,并且不做任何缓解局面的打算,以帝国首辅之尊,所作所为,也只是叫人齿冷而已。
要说见解,魏藻德的本色折色之说,倒真的符合他状元郎的身份,大明朝廷,特别是最高层已经陷入误区,凡事只在银子上着眼,却不曾看出,真正要紧的不是折色银子,而是本色粮食。
未见有折色而出精兵,无本色则无兵,这个论调,与张守仁这一年多来的作为十分相符,仅此一事,张守仁便知道这魏藻德也算个角色了。
由此可见,大明中枢不是没有有见识的人,缺乏的,是有担当,一心任事而只为国家的真正的政治家!
“阁老放心,浮山产粮只自用,或是向南方!”
当着薛国观,张守仁做如此保证,最少在薛国观在位的这一段时间内,浮山就算有多粮,也不会向北方贩卖了。
“老夫亦知晋商开价颇丰……”薛国观十分欣慰的样子,拈着胡须,笑道:“容老夫设法,自有补报之处。”
“嘿嘿,那我也不同阁老客气。”
彼此交谈到这种地步,薛国观的裤叉都露出来底色来了,张守仁要是再客气,就真的是自外于人了。
“哈哈,这样才好,这样才好!”
薛国观十分高兴,眼神中也是自信满满。他最担心的,就是杨嗣昌,此人心狠手辣,行事果决,又是世家子,那种风范不是薛国观这种草根能比的,廷议奏对,十分称旨,皇帝十分倚重,这么一个政敌在朝,薛国观不紧张才怪。
只要能斗倒杨嗣昌,或是迫其出外,朝廷之中,薛国观是自信没有对手的。捐输的事,他现在已经不大上心,没有此事得罪人,他薛国观的首辅位置是稳如泰山。
眼前这个张守仁,是个好手,最少到目前为止,和杨嗣昌斗过几场,未落下风,又替他薛某人长脸,怎么看,都是一个十分值得栽培的人物。
第四百三十六章 乡情(1)
从首辅的府邸出来,张守仁也是长出了一口浊气。
此番北上,地方到中枢,全是一团稀烂!
州县官颟顸无能,全无人心,不能领军,不能驭民,不能保自身的放眼都是,寥寥一群□□之士,也是以党争和自身私欲为主,竭尽心力只为国家的,却是一个也不曾见着。
当年的孙承宗算是一个,卢象升也算一个,论本事,这两人不在任何人之下,论忠诚和对国家的责任感,这两人也是明末士大夫中的佼佼者。
舍此之外,也就是徐光启这样的大学士,也是为国为民,殚精竭虑死而后已。
除了这么一小群人之外,再无一个能叫张守仁心生敬意的大人物。
洪承畴,孙传廷,薛国观……再加一个杨嗣昌,还有张若麒和陈演、魏藻德这样的中下层官僚,论聪明,不在任何人之下,论心机手腕,一个吴昌时就很了得了,但这些人物,全部都是没有公心,只有私欲!
见识再高,这些人也只能称为蛀虫,与栋梁这两个字,差的老远。
崇祯曾经说过,君非亡国之君,臣却是亡国之臣。
在张守仁的角度来看,是君是亡国之君,臣亦是亡国之臣……就崇祯和他这一群大臣,互相可劲的折腾,才能把这么庞大的帝国给折腾跨,还是在南方几乎没有任何变乱,也没有权臣,强藩,军阀和能废立皇帝的权阉,皇权完好,政令通畅的前提下,自己把自己给玩死了,死在一群流贼和六万丁口的小部落手中!
他谢绝了薛国观留宿的好意,在清冷的长街中,林文远一群人的陪伴之下,手握缰绳,控马缓步前行。
浮山会馆,就在东安门左的一个十来进的大院之中,规格已经足够安置张守仁和这些将领了。
“大伙儿,今天感觉如何?”
北京的街道在这种起更之后的夜晚是显的十分的宽畅,呼吸着还有点清冷的空气,看着长街两边的巍峨华美的建筑群,各人都是有点心事的模样。
张守仁这么一问,气氛才活泛过来。
“京里的这些官儿,见识也很平常啊……”
“俺和他们还真没啥说的,这些官儿,一直在对对子,聊八股,俺听的真气闷……要说俺也上过私塾,这一年多跟着大人经史子集也看过了,俺倒是想和他们聊聊卫青,霍去病,这些官儿,看俺的样子就象在看二楞子。”
众人说的热闹,向来不怎么唠闲嗑的张世福也忍不住了:“那个兵部的杨主事,大约是看过六韬或是孙子兵法,满嘴兵事,后来俺和他聊了几句后勤补给的事,他就瞠目结舌,以浮山营五千二百人为例,一天需多少补给,最近的补给点当设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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