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他眼前最近处,却是那些浮山将士,人人面容粗励,眼神坚定,而很多人的衣甲之上,犹有百战余生后留下的痕迹,刀砍斧削,剑刺枪挑,在济南西门一战以后,将士们不及回乡,就是穿着战损的铠甲和军服,一路北上,哪怕就是在艳阳天里涮洗修补过,但战甲和军服之上的那些伤损,又岂能叫人视若无睹?
到这时,所有人才是醒悟过来,在这样一支斩首近两千级的虎狼之师面前,谈什么规矩,他们又何必和你谈旧日的规矩?
一刀斩过来便是!
张若麒神色惨白,两手也是在不停的微微颤抖,眼前的情形是他闻所未闻,亦是见所未见,如何处断,如何应对,这已经超过了这个京城名士,自度甚高的两榜进士的想象范围,在他三十余年的人生经历中,哪怕是做梦也没有梦到过如此恐怖的景像,在这样的阵势面前,他突然悲哀的觉得,自己此前的那些机巧,那些算计,那些灵变,一切都是那么的苍白可笑!
“张大人?”
“张大人?”
“张大人!”
神情恍惚之际,张若麒也是呆征了好一会儿,最终才是被张守仁大声唤醒。
面对神色惶恐,面如白纸的张若麒,张守仁也是没有多少的得意之感。帝国中枢,就是由这么一群书生掌握,就是控制在他们之中,又叫人怎么高兴的起来?
文官政治,固然是有其稳定的一面,但对武装力量的过份压制,体制的僵化,抱残守缺,难以自我革新等毛病也是十分的严重,特别是到了王朝末世,还得加上一个党争内斗,人人有私心,这时的文官集团已经不是助力,而是彻底的累赘了。
看着张若麒,张守仁的面色仍然如常,没有丝毫的得意:“浮山营所斩获首级,连北虏,东虏、汉军在内,俱是在此,大人若要验看,现在就能开始了。”
此情此景,张若麒能如何说,又该如何说?
推诿,拖延?还要脸不要了?
几千几万人堵在兵部门前,人人用敬畏的眼光看着这浮山营兵,自己这会子再来刁难,哪怕是暗中支持的那些文官同僚们都是会弃他而去,就算是杨阁老在此,也不能面对这么多人的眼光公然舞弊……这件事,自是张守仁又赢了一阵,而且,赢的光风霁月,漂亮之至!
“好,这就验。”
张若麒先是惶惑,此时才惊醒过来,他也不是蠢材,知道此时硬顶无益,当下冷冷一笑,对着张守仁道:“足下胜了一场,但愿今日之后,咱们还有再见之期。”
“呵呵,张大人善祝善祷,我们是会再有祝捷的一天的。”
“……好,好的很。”
张若麒整张脸都气歪了,但此时也是毫无办法,只能带着自己的部下吏员,开始去真的验看那些捧来的首级。
一颗颗首级都是男子首级,而且发式和长相明显都是东虏模样,皇城之中人的见识可是外头的人不能比的,想当众弄鬼,那也是绝无可能。
半个时辰之后,在众人的目光之下,张若麒无奈宣布:“俱是真正壮夷首级,北虏、汉军首级亦为真,兵部可以接收,首级按皇上吩咐,分成几批,或是悬在京城城门之上,又或是传首九边……就是这样吧!”
“征虏胸中丘壑如此,学生真是佩服。”
众人散开之时,吴昌时也是忍不住拱手致意,表示自己的敬服之意。
“呵呵,吴大人太客气了……”
一条毒蛇缠上来,张守仁还真有点无可奈何。对吴昌时此人,他自是十分警惕,但在对方没有暴露之前,却也是毫无办法可言。
“宫中有诏使来了。”
无可奈何之时,天街正中突然空出地方来,几个小黄门骑马,自承天门北匆忙而至,到得张守仁跟前,为首的便是面无表情的宣谕道:“奉皇爷诏旨,着令张守仁即刻入宫,在文华殿召见。”
“是,臣谨遵谕旨。”
天街之事,显是惊动了皇帝,此时召见,亦是祸福相倚。
张守仁看一眼身边的部曲,自张世福以下,俱是用担心的眼神看向他。
“无妨……”
张守仁在人群中排众而出,对着自己最心腹的一群将领道:“此事过后,再过几天就能祝捷,然后,便能回乡了。”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召见(1)
崇祯此时的召见,也是迫不得已。
这个辰光,又是雨水不停的时候,他一般不见外臣,只是在乾清宫不停的批阅奏折就可以了。
而东厂的消息报上来,崇祯的心情也是十分的异样。
惊奇和愤怒,都是兼而有之。
兵部对浮山营的过份刁难使得他感觉愤怒,也是颇感无奈。朝中群臣就是这样,党争之下,什么事情都能放在一边,多少年下来了,他也是习惯了。
惊奇的便是张守仁有这种破釜沉舟的决心与决绝!这个胶州出来的将领,胆色决断,都非比常人!
到了此时,他才隐约明白,战场上的战功恐怕不是侥幸得来,如果将领没有这种胆色和决断,恐怕也不会获得这么大的成就。
到了此时,也就唯有他出面收场了。
杨嗣昌的脸面,多少还是要顾及一下的。崇祯用人就是如此,自己信用的,就会悉心照顾。
有此诏旨,张守仁自是飞驰入宫,好在坐骑是准备好了的,在小黄门的带领下,风雨之中,向着宫禁方向飞驰而去。
原本就是在皇城之中,从承天门进去,再一路是端门,午门,从左掖门再入皇极门,穿过中左门,文华门,到得殿阶之前,这段匆忙的行程才算结束。
下马之后,也是有人在张守仁脸上很注意的看了一眼。
几个小黄门在无数初入宫禁的人脸上见过的那种惶恐和害怕的情绪,在张守仁脸上却是没有看到。
这里,对张守仁来说,并不陌生。
承天门,后来换了一个名字,张守仁曾经上去过,在上头眺望长安街,浮想连连。然后由午门入宫禁的道路,也是十分熟悉,在后世时,他曾经在北京读军校,和同学或是三五好友,一起在风和日丽的日子游览这座庞大的宫殿群,在里头消磨一整个白天,这样的事也不是一回两回。
宫禁中的那些殿阁,那些红墙组成的永巷夹道,那些明黄色的殿顶和浅黄色的方大金砖,都是十分熟悉的景色。
只是在后世时,进来游览时是轻松愉快的心境,在此时此刻,凄风苦雨,四周是持着长枪剑戟的大汉将军,一个个身形高大,正用好奇和警惕的眼神打量着自己,四周是不停的有穿着白皮靴在雨水中行走的太监们,或是神色匆忙,或是小跑而过,那种紧张的神色配合那些穿着甲胃的侍卫还有穿着补服的官员们,再配合那高入天际的殿宇群落,这种威压之感,如果是真的初入此境,还真的容易被压服压跨呢。
而张守仁面对这一切时,无非就是那一抹淡淡的笑容了。
这一切,对他来说,无非也就是怀旧。
那种亲切之感,只有他自己这个穿越客才能明白。而自己所做的一切努力,无非就是叫更多的人走进这里时能有轻松惬意之感,只是这一条道路,确实是艰辛万分,很多人只看到他一年多就奋斗到如许地步,但这一年多所付出的一切辛苦,又岂不是比普通人要辛苦百倍千倍?
第四百四十三章 召见(2)
“一会进了殿,不可张望,不能抬头,报名要大声,更要报三代履历,然后就是叩头,要诚谨小心,要叫皇上看到你的诚心正意……”
前来引领张守仁入内的是乾清宫的掌事牌子吴祥,这个太监是王德化的门生,因为薛国观事前打好的门路,所以对张守仁还算是客气与照顾,种种关照,不厌其烦,也是使得张守仁心里头厌恶万分。
这一切仪注,哪里有什么神圣可言,无非就是规定出来,以确定人君之分,把君权神圣化,秦汉以降,越是往后,这一套东西就越是烦杂繁芜,而先秦之时,能直呼国君名字,谥号荒就是荒,厉就是厉,在汉时,丞相能在国君面前发兵拿捕小臣,无需顾忌皇帝的脸色,到唐时,宰相仍然位在亲王之上,皇帝需待之以礼,便是宋,士大夫也是与君上共治天下。
到大明,已经是君臣分际十分明显,皇权渐渐笼罩于一切之上,就算如此,读书人还算保留一定的人格,到了“我大清”则一切不提也罢了。
骨子里虽是反感,却是不妨碍张守仁将一块金锭递了过去,直塞入对方袖中。
宫中要是提一袋银子就太显形迹了,这么没有烟火气息的一块赤金塞过去,立刻就是换了对方加倍的热诚。
“一会儿跟我来,低头看我的脚后跟,我停下来了,就在后头第二块砖上跪下,然后按吩咐报名嗑头就是……”
在吴太监的絮絮叨叨之中,张守仁屏心静气,也是跟着迈入文华殿中。
皇帝每常召见外臣,多是在平台,或是左顺门,但今日大雨,雨水至今不曾停止,也就只能在文华殿召对了。
这座殿阁,虽不及皇极与乾清宫那么巍峨堂皇,但亦是十分轩敞的大殿,入殿之时,张守仁按足吴祥吩咐,到了地方便是跪下,然后报自己的履历,报职名,最后,俯首下地,开始嗑首。
这个礼节,他行的毕恭毕敬,只是自己心里明白,他对眼前所拜的这位皇帝圣君,龙种天子,在心中实在是一点儿敬意也没有。
如果有人说这个皇帝也不容易,宵衣旰食,辛苦勤政,不好色,不贪财,那么,就叫他和河南山东并河北的那些饥民和难民说去吧。
冻死或是饿死,要么被官兵或是强盗流贼杀死,或是全家死,或是卖儿卖女,李自成千骑入河南,一年就有五十万兵,这些兵马就是那些对皇帝和亲藩们还有官员们满怀怨恨的破产农民,他们怀着刻骨的仇恨,几年时间就是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