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且待之……时机还不到啊。”
这一次招远金矿的事张守仁行雷霆手段,杀人放火在所不惜,也是逼的刘景曜军门为他背书,所得很大,失去的也不少,登州上下对张守仁原本就有点小疙瘩,总觉得是外来的暴发户的感觉,现在更是文武合力,对张守仁十分不满,杯葛抵制的心思很重。
加上陈兵备对此事也十分不满意,放话出来要整治营伍军纪,现在看来,登州城不是那么好去的。
这个道理钟显做为幕僚首座当然十分明白,当下便低头喝茶。
此时那书记官已经将封套好了的公文取了来,张守仁拆开便看,盏茶功夫便是推开公文,颇感无力的道:“天下之大,聪明正直的地方官有没有一个半个的?怎么全都是如此模样?不给老子捣乱会死吗?”
钟显亦是由衷道:“上官糊涂的多,做事的少,不给下头出难题捣乱,便是好官了。”
莱芜的情形就是那个叫徐震的知县存心捣乱邀名,这人是出身东林,不过是一个举人的身份。从吏部大挑出来当了这个知县,正常途径想要升迁简直是做梦,做十任官做到老死都只能是知县,最好的结局就是朝中有人好做官,不会把他发配到云贵或是海南这样的偏远地方当个穷知县,别的好处就不要想了。不过徐知县东林党人出身,想法也是别出心裁,现在的做法简单点说就是沽直邀名。
莱芜铁矿的背景就是张守仁,天下无人不知,地属济南府范围,除了本地一些士绅家族外也没有外人伸手进来,现在这个徐知县借口开矿过多可能出事,强行禁止诸矿多招收矿工,到现在为止,莱芜铁矿只有不到两千人的规模。
“给这厮送礼没有?”
“一次最多给到一万两了,不过这徐震才四十不到,在大挑知县里算年富力强的,当官的心盛,一心求名不要银子。最要紧的是风声传出来了,他害怕收银子后事情败露,那些东林同道不会放过他。”
“那就要想别的法子了……”
东林党的人,利诱不成,威逼肯定也不行。惹一个就是捅了马蜂窝……张守仁以指叩桌,不停的沉吟着。
“大人,刺杀等法,可一不可再。”
钟显身为幕僚,有些事是不能避讳的,他直筒筒的道:“招远和登莱两地死了两个官员,还有四五个举人,推是推到响马贼祸身上,但有心人知道是我们做的。这样已经很遭忌了,再于济南府刺杀正印官,和造反无异,朝廷不会容忍的。”
张守仁干笑一声,放弃脑中所思的血腥一幕,转而向钟显道:“莱芜境内如何?”
“莱芜地处要冲,山多,铁多,煤多,客商亦多。不算济宁和济南那样繁富地方,境内也算安宁。在此为官,老实谨慎,考评最差也是中中。”
“最近莱芜不会出什么谋逆或是**案子吧……”
钟显脸上似笑非笑,摇头道:“朝廷现在是以钱粮考成为第一,不象以前,出谋逆或是**就一定夺印罢官。再说,他是东林的人啊……”
“那没办法了……一会叫陈卧子修书一封看看,他们东林复社的人对开矿的事也是意见不一,陈子龙总开明一些,而且他名头更大,希望能唬住人吧……”
……
……
几天之后,接到了书信的徐知县拉开了架式,开始奋笔疾书。
“我兄大才,奈何以大好之身屈就事一武夫耶?今见识不明,开矿有益无害之说,其言荒唐可笑,纯属为他人关说之辞矣……”
把陈子龙痛批一番后,徐知县心满意足的又把来信和复信叫人抄录了十几份,然后派专人快马轻骑,送到江南。
“哼,陈子龙还以为自己是复社大才子呢,他在胶东和张守仁搅在一起,江南士子早就对他不满了,这一次我好好碰一碰他,加上碰张守仁,厉禁开矿,几件事加在一起,张天如一定会欣赏我的,有他游说吹嘘,三年考满弄个卓异,升个同知,怕也不是完全不可能的事吧……”
张守仁在胶莱一带的行事,经过有心人的歪曲和转传失真的发酵,在江南士林,他的名声已经是极坏了。
张溥因为刘泽清的事对他十分不满,而吴伟业在上个月上奏皇帝,洋洋洒洒说了好多条奏议,其中有一条便是严行军法,防止武将跋扈不法,几乎就是言明是针对张守仁了。
登莱地方,表面上的反抗是没有,背地里的议论和对外的书信,对张守仁表达不满的言词也是很多。
一个武夫,控制地方,自己设幕府参议,自己设军堡屯田,财权军权政权俱是在手,这本身就是很犯忌的事,而更加犯忌的,便是张守仁还没有依附在哪一个强大的文官集团之下!
薛国观不行,他没有党派,刘景曜也不行,他是北方士大夫,在崇祯早年,北方士大夫被东林党击跨,一直到顺治年间才恢复过来,现在想倚为靠山,当然靠不住。
文贵武贱的格局已经被打破,但很多读书人还陷在旧日的迷梦里头,出不来。
“嗯,这徐震此事做的不错。”
无锡城外的一处庄园中,山明水秀,春光秀色十分怡人。这是处典型的南方士大夫游玩休憩的园林,不似北方那种磅礴大气,而是九转曲折,蜿蜒迂回,哪怕是悠闲游玩的地界,也是透着一股子精明打算的味道在里头。
水岸之侧,五六个文士倚亭而坐,每人手中一支钓竿,垂钓之余,吃杨桃,青梅,佐以美酒,身上袍袖俱是阔大丝绸,风吹过来便鼓动起来,潇潇洒洒,都是婉如神仙中人。
第四百九十六章 江南(1)
“举人大挑出身的知县,近来出了两个得力的。”
一个中年文士一甩钓竿,见是拽空,微微一笑也不在意,往钓钩上续了一份钓铒,往水中一抛,继续道:“谷城的阮之钿,莱芜的徐震,皆我东林一脉,虽不是两榜出身,到底是正途斯文一脉,行事有章法,胸中有正气,当为这两位仁兄浮一白。”
“天如兄说的是,当饮一爵。”
“来,同饮!”
几人相视一笑,俱是持爵而尽。
在座者,复社首领张溥,蛰伏无锡的东林领袖人物钱谦益,扬州东林首领郑元勋,以及自南京赶来的周钟。
这几人,论活跃是张溥与郑元勋,论文名是钱谦益,论威信是周钟,江南东林,当然还有更多的潜伏在水面以下的大佬人物,比如刘宗周和黄宗羲是一脉,赫赫有名的四公子是自成一派,龚鼎孳陈名夏等少年得志者是一派,姜应元高弘图史可法等身居高位者又是一派。论理学是刘宗周和黄道周等,论文才是吴伟业和陈贞慧吴应箕等,论家世是顾杲等传承数百年的江南世家等等。
东林和复社每年的春季或是夏初时,在苏州虎丘会举行大会,每一次都会引起整个江南乃至湖广一带的轰动!
这些人,在后世都是璀璨之极的明星级的人物,比如黄宗羲和顾炎武在思想和史学成就上,比如吴伟业在长诗的成就上,比如冒襄和董小苑,钱谦益和柳如是等人的爱情悲喜剧……这些都是脍炙人口,几乎是妇孺皆知。
而在此时,没有影视明星,这些东林和复社的著名文人就俨然如明星一般,平时在乡里就极有号召力,而一旦大批的名士出现在虎丘时,整个江南一带都有如地震般的轰动起来。
今年的虎丘大会,自是如常召开。
每年的会议,都是各方势力插手江南的好时机,今年自也是不例外。
淡淡说了几句,两个出挑的举人知县不过是开场白,面对众人,张溥道:“周老师有书信来,说是练饷之事,六月至七月间准行。如此,薛韩城非失圣眷不可。皇上的心事,向来是变的很快。”
“薛国观的劝捐输一事,原本该要他的性命,现在有张征虏为他的助力,勉强算是有一点成就,可以从容回乡,待机复起了。”
“此人一走,接任首辅者不过是过度,皇上心里都不会满意。杨文弱在皇上心里只专精于军务,首辅的位子不会叫他接。”
“所以玉绳的机会来了。”
“也总得有一两年过度吧,皇上用薛国观还算满意,不会一下子尽覆其政,玉绳未免太急切了一些。”
“若是一切顺利,老师回内阁便不顺,若是国政军务皆不顺,皇上渴思良臣,老师能力出众,皇上心里是有数的,那时候,就水到渠成了。”
众人都是江南一带执牛耳者的大人物,随便出去一个,都是跺跺脚惊动四方的超级名士,在江南,名士不是用来说笑的,而是实打实有大权力在手的大人物。
第四百九十六章 江南(2)
象东林四公子那样,自己是个秀才,却可以随意出入南京兵部,关说公事,或是随意给当朝大佬写私信,而大佬亦得郑重对待,不可轻视。
张溥以一介书生,却能够暗中操纵朝政,主要便是复社已经有数千□□,为官者便有数百,信徒超过二十万人,这些人还不是普通百姓,皆是智识之士,不论是朝堂和地方的舆论,复社都能操控之,而实际上对政务的影响,更是无所不至。
至于普通的州县官员,放在江南原本就是受罪来了,不论是哪一个大世家,明里暗里的潜实力都不是一般官员消受的起的。
南明倾覆后,清廷在江南征商税地税,下削发令,江南一地的豪门才幡然醒悟过来,种种抵抗都是他们为主导,经常是一声吆喝,立刻啸聚数千乃至数万人跟随,光是这一点来说,普通的朝廷官员捆一打起来,也不如一个东林名士管用。
只是那时候一切都晚了,东林党叫人杀的人头滚滚才醒悟,未免太迟。
此时的议论,完全是国家最顶级的大政,但众人吃酒说笑,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举重若轻,潇洒自若,议论皇帝犹如说一个街角顽童,这种自信,也是来源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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