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西的各大将门,比如祖家与吴家,还有更早一些更显赫的李家都是如此,父子为总兵副将,家下人为各级武官,亲戚故旧都为各地武官,牵一发而动全身,李成梁一手创立的李氏家族,李如松和李如梅李如柏等兄弟在时,世代为辽东镇总兵官,祖大寿兄弟的叔父辈在那时也就是李家的帮手门客,最多做个副将参将,守备边境军堡。
而此时的登莱镇和张守仁本人,也是隐然做到了当年李成梁所做到的一切,不出意外的话,最少整个登莱已经属于张守仁的势力范围以内,几十年内是没有任何人可以撼动浮山军人在登莱镇的影响和势力了。
孙良栋多喝了几杯,向来阴沉的人也是忍不住当众呵呵傻笑起来,他这一次并未能登顶,在寄禄的署职上只到了都督同知,但军职也加到副将,赐给他斗牛服,加荫一子为威海卫千户……如此种种,令得他十分满意,加上狂饮了几杯,整个人都是醉醺醺的模样了。
待酒过三巡后,张世福与林文远打了一个眼色,众将在他们起身之后,亦是一并起身。
所有人都持爵在手,却是一起躬下身去。
“末将等,拜谢大人!”
张守仁笑道:“你们谢我做什么?若非你们自家努力,也断然到不了现在的位置。”
孙良栋道:“若非大人,末将再努力,也不过就是即墨城中或是方家集什么镇子上的泼皮头目,或是胆子肥了,直接干响马去,除此之外,末将还真不知道能努力到什么样的位子上去。”
他虽然高兴,酒也沉了,话倒是说的十分真诚,只是平添了几分诙谐出来。
众人闻言大笑,纷纷议论起来。
林文远道:“我最多能在浮山所城开个货栈,二十岁时,平生最大的志愿就是如此。”
听到他的话,张世福也万分感慨的道:“俺当时只想攒一笔钱,将院落重垒一次,花十年时间攒二十两银,重修院子,再花十年时间替儿子攒下老婆本来,娶房媳妇传递香火,等看到孙子时,俺煮了一辈子盐,怕是眼也瞎了,背也直不起来,可以死了,免得给儿子孙子添负担。不是骗大伙儿,俺当时年近三十,手中一文钱没有啊!”
他当时是军堡的总旗官,等于是副百户,不过近海军堡穷困不堪,他一个总旗不仅没有积蓄,还欠人家不少银子,都是在镇上民户手中赊欠东西欠下的债,平时不敢乱花一文钱,就算这样,一年到头,无非就是勉强温饱,不至于还不上欠帐而饿肚子。
“俺也只想攒下娶媳妇的钱。”
“最大的想头是让俺曾祖父,祖父,父亲大人能入土为安。”
“万没有想到还真的有今天……当时最大的想头,就是想过年时能买二斤白面,能叫俺爹娘和娃儿吃上一顿好的……现在是真的天天都过年啦。”
当时军户穷困,连丧葬的辈用也备办不起,很多人家都是把先人的尸骸放在义庄或是宗祠一类的地方搁着,等够钱买下坟山下葬时才能入土为安。
当然若是真的攒不下钱,一副薄板棺材,找个空地,也不是没有办法可想,只是稍有孝思的子孙都不愿先祖落到这样的下场,几十年不能安葬的大有所在。
张守仁听着这些最简单的念想,看到一张张质朴之极的笑脸,心中也是感慨万分。
他穿越前的身份就不必提了,穿越之后,先是困窘于生存,然后便是时时刻刻警惕着来自北方的威胁……他比谁都清楚,在崇祯十年之后,距离天崩地坼也就几年时间而已!
到那个时候,不是你想做什么,而是那些异族统治者只能让你做什么?
在他们到来之前,自己又能做些什么?
张守仁当时经常中夜推枕,夜不能寐,就算是他成了几百人的首领,成为副千户的时候,仍然没有看到什么希望的曙光……凭着当时他手中的力量,无非也就是垂死挣扎!而当时他每天所思的,无非就是能做多一些,做的再多再好一些,而当时却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成功的曙光在哪里!
谁能料想得到,事隔不到三年,整个局面已经是大有不同?
现在他麾下已经有成熟的将领团体,有运作高效的幕僚文吏系统,整个大明最强悍最专业人手最足的将作处,蓬勃成长的水师,到处生根的农庄……当然,还有日进斗金的金矿和铁矿,还有对辽东日益繁荣的贸易,如此种种,已经不光是几万忠勇敢战部下了,而是一个体系,一个王国,一个新兴的,隐秘的,在大明仍然很多人不明白和不理解的强盛的王国!
精细化的管理和井井有条的政务安排,一切与大明的模糊化的管理和毫无预算的财政制度截然不同,军队有纪律,有荣誉,有财富,也是与大明的乞丐军队完全不同,军人有知识,有民族意识,吏员和官员有真正的约束,在张守仁的努力之下,其实是把一个全新的体系带进了浮山和登莱……一切都是与大明完全不同了。
只有内里的这一些坚持的东西,却是仍然不变。
不管华夏传承千年,万年,亿万年后,眼前这一切,只要华夏文明在延续着,恐怕仍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他笑看众人,一时间,眼中也是有点儿湿润了。
“诸君!”
张世禄向来不怎么喝酒,今日也是放了量了,他看向众人,高举起杯,大声道:“一切都是拜大人所赐,而将来是不是能百尺竿头再进一步,亦是要看大人的了,满饮此杯,为大人贺,亦是为我等同贺!”
“为大人贺,为我等同贺!”
所有在场的将领俱是举起杯来,满满当当的一杯酒就是这么饮将下去。
放下杯时,所有人都是开怀大笑起来。
“朝廷功名想取但取,只要我等紧随大人,一切尽在囊中!”
“说的对,一切尽在囊中!”
“大人未必就做不到国公!”
“哈哈,说的正是!”
容纳过百人的花厅内嘈杂如闹市,所有人都饮的陶然欲醉,美好的前景也是摆在眼前一般,就等着张守仁领着大家去取!
第六百二十三章 漕运
众人欣喜的时候,只有少数几个人保持了足够的冷静。
张氏兄弟几人,林文远和曲瑞几个大将都是知晓足够多的内情,千里之行始于足下,现在虽然已经踏出了坚实的前几步,但距离到达目标还远的很呢。
但张守仁的目标,是不是真的能达到?
对这个问题,暂且仍然没有任何的答案……
整个登州镇的军人在谷城和太平镇一带接受封赏,并且陷入狂欢的时候,山东一带的局势,在很多人眼中却是越发的险恶起来。
兖州西北部在李青山起事之初就全部落入其掌握之中,从梁山为核,然后是东平州、东阿县、平阴县、阳谷、寿张等县全部落入李青山掌握之中。
各地报急的奏本雪片一般飞往京师,但在当时,湖广战事也在最紧要的关头,对李青山这样响马出身的土寇,朝廷上下还是从心底里不怎么瞧的起……剿贼十年了,象陕北出来的流贼才是心腹大患,其中又以张献忠和李自成为首,下一等是罗汝才和革左五营,再下等是过天星等有名号的陕寇,再下一等,才轮着各地纷纷出现的乱党贼料。
山东紧邻京师,也是白莲教的基地之一,在崇祯早年有名的闻香教叛乱时,乱兵最多达数十万之多,山东当时的总兵官王可大几乎无法剿灭,后来还是鲁军为主,少量精兵驰援,所谓几十万香众都是些拿着叉靶的农民,远程攻击手段就是扔石块,这样的贼寇当然经不起官兵一剿,瞬间被剿灭了。
李青山在梁山一带活动多年,名声不小,朝中都知道他是一个响马头子,对这样的人造起反来,潜意识里就不当回事,等发现李青山已经占了兖州北部五六个州县,方圆千里之地和几十万百姓落入其手中,而最危险的就是漕运明显要被隔绝了!
苏、松、杭、嘉等江南产米各州府的粮食是往淮安交割,兑给运军之后,再由瓜州和淮安的运军沿运河北上,每年最少有二百万到三百万石的粮食和各种贡物沿运河北上,漕运是整个北中国的生命线,象北京和沿边各军镇如果没有江南漕米的支持,不要说支撑几十万边军与异族做战了,就连北京城那几十万的吃皇家饭的都肯定养不起的。
北直隶这几年年年欠收,粮价最高时也没有超过五钱,就是有南粮北上之功。
而同时期的沈阳粮价最高时怕有十几两一石,便宜的时候也得三四两一石,粮价是大明京城的几十倍,这还得是晋商不停供应走私粮食的结果,要是靠清国自己那点人口种地,种种旱灾加雪灾,什么大清国八旗贵胃,早就到阎王那里去点卯去了。
漕运路线在山东最要紧的就是两个州,一个是东平州,是一个要紧的码头和集散地,另外一个是临清州,是北方库藏转运中心,山东镇的粮饷就是各地先发送到临清仓,再从临清仓调拨,整个北方军镇和京师用粮,临清州也是转运中心,这个城池每常最少也囤积着几十万石的粮食……上次在东虏入境的时候,被抢的光光,损失之惨重就不提了。
现在李青山占了东平州,漕运的一个点已经被掐住了,南上的运军和客船都留在东平州以南的地方,等官兵平乱贼寇之后才能继续北上,好在临清州还有不少前期转运的粮草,朝廷在通州也有不少囤粮,一时半会的还没有缺粮的危险……但就怕拖的太久了。
危机初至的时候,朝廷顾忌到漕运不可久断,而且李青山是响马土寇,不算什么真正的威胁,兵部定下了招抚的原则,下令山东巡抚倪宠亲自与李青山接洽,商量招抚事宜。
如此拖了一个多月时间,最近倪宠的奏本已经送到通政司,李青山拒绝招抚,将倪宠派去的使者也给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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