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摊派,包括力役杂差在内,花样极多,每家每户都是逃不掉。
一片锣声响起,顿时将这个鬼蜮一般的镇子又多了几分凄惨阴森之气,不知道是哪家门户中传来呜咽声和低低的哭泣声,这声音是这样的凄惨和绝望,其中包含的无边的愤怒与深沉的绝望,令得每个听到这哭声的人都是毛骨悚然。
“狗日的。”张世福这老好人都忍不住骂了一句粗口,大军经行内乡是不错,但这些东西,他们哪里曾要过一点?一根草也没叫县令送过,这会子却成了人家搜刮地方的口实了。
但地方官员,向来就是如此,牙行商税和杂差摊派才是他们俸禄之外的收入主要来源,一个知县连家眷在内最少要养活几十口子人,还得买田置地,盖大宅子,凭一年四十五两银子,还有一半是折了宝钞的俸禄,行么?
“听,你们听到了吧。”张守仁脸上也是掩饰不住的愤恨之色,他咬了咬下唇,用低沉而有力的嗓音,对着众人道:“天下之大,比此地更凄惨的地方多了去了,你们要杀,这很好,但若想全天下都享太平之福,告诉你们,这大明天下,非有一番鼎革不可!”
所谓“鼎革”却是与“变革”是两码子事。
王安石公然变法过,张居正秉持国政时,也是等于变法,变可以,提鼎却不成。问鼎,当年楚庄曾经对周天子干过这事儿,从此之后,鼎就被蕴含了另外一层意思。
在场众将,眼神中都是显露出别样意思,互相打着眼色,都有一股掩饰不住的兴奋之感。
从北到南,大家打过鞑虏,到过京城,也到过湖广,大明能打的,有实力的军镇都是见过了,整个大明天下是什么德性大家也是一清二楚了,以浮山明面的实力不算什么,只是一个强大的军镇,但若是把整个农庄系统和浮山的财力全算上,当然还得有张守仁对整个胶东半岛的控制力和影响力……
有不少人呼吸都粗重起来,振臂一呼,一呼万应的场面,似乎都出现在脑海中了。
“想什么哪?”张守仁呵呵一笑,挥手道:“老子只是比喻不当……你们要杀人的赶紧去吧,动作要快要干净,杀光了这内乡县估计报个匪盗过境完事儿,你们赶紧回营睡觉,明天还要赶路。”
“是了,我们这便去。”
“从来杀人没有象这一次这般叫俺欲火焚身!”
众人轰然大笑,说出这样话来的,一定是黄二这样的夯货。
当下在林文远带头下,大半的将领带着自己的亲兵绕圈出去了,他们要先脱去军将服饰,换上便服,然后再去杀人,怕的是万一暴露行踪,会出麻烦。
只有张世福几个老成的留在张守仁身边,王云峰和李灼然也是一左一右,隐在暗处,众人都是默不出声,紧紧跟随在张守仁身边左右,而此时张守仁却没有急着离开,只是又蹲了下去,默默看着那一对已经死去的母子。
“云峰?”
“属下在,大人请吩咐。”
“你负责将这对母子安葬了吧,她家若还是有人的话,拿点银子出来替我尽一些心意。”
“是,大人,我立刻去办。”
这样的事情交代给一个加了都督同知衔头任职副将的部下去办,张守仁对此事的重视也是可见一斑,王云峰不说什么,对着暗处吩咐几声,自有部下去打听去了。
他接下来,这事情张守仁交代什么样,便一定会是什么样,张守仁这才点了点头,起身离开这里。
此时天已经黑透了,因为几次催科殴打,整个镇子上没有一家一户敢出来点灯照亮,此时星月不出,天地之间是一片漆黑,如果不是内卫的亲兵们打起了灯笼,就是真的伸手不见五指了。
“真黑啊……”
张守仁慨叹一声,却是不再流连,大步流星的向前行去。一边走,便是一边吩咐道:“明日绝早起身,知会各部,悠闲的时光可是过去了,底下给我一个劲的赶路,早点离开河南这倒霉地方!”
“河南是一天也不想呆了。”
“可不,恨不得飞过去。”
“听说南阳那地方比这里还惨,整个府下所有的县治到处都是灾民,人相食算个鸟,百姓眼看就要饿死光了。”
“就算这样也没有赈济,还不停催科,这真是逼百姓反哪。”
“河南就是一锅沸油啊,咱们早走早好,陷在这里就不得了!”
浮山众将也确实是张守仁调教出来了,见事很明,分析的十分到位。眼前这情形,百姓群起而反只是时间问题,有李自成猫在商州一带,随时从武关一过来就是大片的饥民所在,举起大旗,一天来几万人都是小意思。
事实就是如此,李自成举旗之后,明朝在河南的统治就是滚汤沸雪般的消失了。崇祯十三年秋李自成进入河南,经过短短两三个月的时间就拥兵超过二十万,短暂练兵后就直扑洛阳,打下洛阳后再扑开封,如果不是开封有一群能干的文官和陈永福这个很厉害的总兵,加上周王素得人望,在亲藩中是第一流的人物,恐怕开封也不保了。
就算如此,李自成在崇祯十四年时汇集了号称百万的大军,真正的精兵也有十万,就在一年之前,他还只有千把人,按当时的流言来说,他和刘宗敏等诸将都混到了要杀老婆明志的地步了。
相差如此之大,岂不就是证实了河南已经成了一个真正的人相食的地方,大旗一举,从者百万,如果不是统治者黑心到了一定地步,向来老实听话,能够苟活就不会反抗的农民们,又怎么会走上和陕寇一起造反的道路?
众将能明白此节,张守仁自是感觉一阵欣慰,此番的做法,没有白费。
剩下的事情,也就是沿途再继续观风,同时熟悉地形地利,尽快的赶回山东去,那里才是他真正的舞台,在崇祯十三年到十四年之间,真正的掌握山东,这才是他最大的目标所在。
……
……
张守仁在河南率部下赶路的时候,刘泽清也是陷入了他人生最大的危机之中。
围困商会已经超过十日,眼看就到四月中旬,张溥来看过两次,摇头之余,也是毫无办法。而且这个复社首领也看出来了,刘泽清自此已经无能为力,再无用处。所以安抚两次之后,张溥已经和候大公子一起离开了济南,飘然而去。
人家已经放弃,刘泽清自己却是不能。
经过数日围困后,刘泽清按不住性子,组织了一次强攻,以弓手掩护,连少量的一些火器都取了出来,什么神鸦神机箭之类的火器,打起来十分热闹,效果却是十分有限,还不如老老实实射箭的弓手有用。
经过长达三日的强攻,刘部兵马死了好几百,再打下去铁定兵变,好不容易攻下第二道垒,结果在看到百步之外又竖起了更高,更宽,站的火铳手更多的新垒时,连同刘泽清在内的所有人都是生起了一种无能为力之感。
城中打成这般模样,倪宠这个巡抚假惺惺的过来看过,见刘泽清已经完蛋,谁还同他客气?
当时不说什么,转头就是把奏章递了上去,巡按,兵备、监军两道,府、县,在城中的冠带闲居的致仕官员,乡绅,俱是有雪片般的奏疏送往京中。
第六百七十九章 调度
从山东往京师交通方便,从德州至通州一路水程方便,或是沿着官道大路上走,都是极其快捷,等到四月中旬之后,朝廷因为山东之事已经牵扯了太多的精力,包括崇祯在内,在御案上看到那么多弹劾的奏折之后,也是有无能为力,只想赶紧平息山东乱局之感。
在这个时候,江南籍的一些官员隐约表示不可放任张守仁再镇山东,以防坐大的说法根本就没有市场,无人加以理会……在这种火烧眉毛,临清被围,东昌被乱,阳谷一带仍然有超过两万人的响马,并且日趋不稳,而山东省府内又有被祸于乱兵之事,谁还理会将来可能会有的麻烦?
真要对将领这么小心,朝廷首先要削的是祖大寿等辽西将门将领的兵权,首先是清查一年三四百万的辽饷是怎么用的……辽东和宣大一带还没有怎么着,张守仁就算是擅权不可复制,最少也得十几二十年的功夫经营之后的事了吧?
这种情绪之下,崇祯心中原本的一点坚持和提防也是荡然无存,在他一心操持辽东战局,预备与清国打一场大仗的同时,实在经不起山东方面出现乱局的风险了……现在事情还不算太大,如果闹成崇祯六年吴桥兵变后的登莱之乱那样,那是朝廷断然负担不起的事了。
“本兵可知张守仁于其所部抵达何处了?”
“已经过朱仙镇,经行开封。”
崇祯霍然动容,点了点头,颇想夸赞张守仁几句……这样的行军速度,除了浮山军之外,大明最精锐的九边军镇也是一个都不要想办到。
话到嘴边时,帝王尊严止住了他,因为前几天他刚收到张守仁的《奏南阳地方灾害疏》,言中对南阳灾荒有着详细的叙述,很多情形,令崇祯看了也是触目惊心。
接到奏疏后,崇祯曾召开内阁会议,讨论河南灾情之事。但以首辅之下,各大学士都是畏懦不敢言,后来再付廷议,六科的那些科臣倒是说了几句,河南灾情确实严重,如果要赈济的话,最少在三百万两银以上,还得调拨百万石以上的粮食,无论以现在朝廷的财力还是物力,或是可悲的动员能力以及执行力,就算有银子和粮食,能不能下发下去,也是十分值得怀疑。
如此一来,张守仁的奏疏只是叫朝廷为难,叫皇帝觉得丢脸而已……河南的情形再差,在崇祯心中也没有辽东和湖广要紧,对这两个地方,他才可以要银子给银子,要粮食给粮食,别的地方,既然没有战事,就只能委屈一时。
“纯粹是给朕添乱!”
在批复奏疏时,崇祯只题了“知道了”三个�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