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行者从来不恐惧寂寞,寂寞与修行常在。
在路旁会有一些稀疏的树林,说是“树林”已是夸张的言辞,更像是一丛野蛮生长的很大很硬的草。
暴雪真的是大的,压满了不少枯枝的头。
袁来行走时候,每遇到便会轻轻扫去那雪,还光洁于枝头。
关外的植物总是坚强且顽强的,最让袁来感觉有趣的是他竟发现了一些很少的,但客观存在的嫩芽。
那是春天到来的前兆。
除夕之后,再过些日子就要入春,但此时距离入春终究差了好大的一段距离,这植物不知如何昏了头脑,竟然在这时候便为春发做准备。
许是估测时间错误,于是在昨夜的寒冷下冻得青黑。
“荒草尚且如此,人呢?”袁来轻轻一叹,心有所感。
其实,人命如草早在很久前便是一个通俗的比喻。
一路行来最大的感触反而不是其他而是在于人,他记得这条路线上原本是有几个势力的,但是如今也都已经不见了。
他忽地想起不久前看到的那场对逐日部落的屠杀,最后的结果他没看到,但听关西说这个部族血流成河,除了寥寥逃走的,整个部落几千人都死了。
作为杀鸡儆猴的鸡,它无疑是成功的。
只可惜,今年的扫荡还没有进行一半便被这件突发事件打断了,不过这并非意味着扫荡的结束,而是更大的来临。
据说为了扫清“世界”周围的势力,西北数万大军出动毫不手软地将营寨附近很大一片范围的所有敌对势力全数诛杀。
更听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西北军修行者全数出手,将所有接近“世界”的不安分的势力都血腥镇压了下去,死伤不知多少,但绝对够残酷。
这明显比预定的扫荡成果还要更大许多。
这件事也让草原上的很多外族人和邪修终于再次认清了一个事实,那便是……
之所以他们还能活着且活的不错并非是西北军无力打击,而仅仅是事态不够大而已。
袁来甚至相信,为了确保“世界”的所有,那帮子在议事堂中人甚至会眼睛也不眨地将整个草原的外族人和邪修杀光。
“这下子,草原能清净两年了吧。”他自顾自叹道。
叹息之后,便是莫名地苦笑。
太阳在移动,慢慢向西,关外海拔更高,这里既然能看见更明亮的星星自然也能看到更大的日。
太阳在灰色的天幕下,只成一个白色的惨淡的光斑,更像一个边缘模糊的枪眼。
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容易得雪盲症,这时候修行者的好处便体现出来,袁来有时候不禁想,若是能将修行全面普及,让天下人都有元气在身,不需要多强大,只需要改善体质便是很好的。
可惜,这明显是个技术上的巨大难题。
转着这些杂乱的念头,他终于行走过了大半的路,在某一个时刻,习惯了孤独安静的他忽地停下了脚步,抬头遥望看见远处慢慢驶来的一辆车马。
“咦?”
袁来很惊讶,距离远所以他还看不清来者何人,但怎么想能在这样糟糕的路上驾车行走,这样平稳均匀地行走,本就是很让人佩服的一件事。
凡人不该有这样的驾车实力,便是京城最好的车夫在赶车也不行。
所以袁来下意识认为那该是修行者。
这不奇怪,这段时间正该有很多的修行者赶来,只不过大多数还是被天门关守将拦下了。
对于修行者而言,单个人偷偷地闯出关来并不难,但偷偷闯却无法进入关外大营,无法进入议事堂,所以几乎所有的赶来西北的正派修士都很守规矩,在现有的规则下,能直接奔关外来的,要么是有人召见,比如自己,要么是真正的有身份的人物,才能顺利通关。
“肯定是一位高人了吧。”袁来默默地想。
不过无论是谁都与他无关,所以他只是微微感慨了下便继续按照自己的节奏前行,对他而言,来者总归是陌生人就是了。
……
“哎呀,前面有人哎!”年轻的僧人惊喜道。
缘木依旧冷淡,他扭了扭坐的有些僵硬的身体,抱怨说:“不至于见到个人就这样吧。”
“可是,我们已经很久没有看到人了啊!”
“很久?有多久?从天门关出来才几个时辰而已。”缘木无语道。
“啊!已经几个时辰了吗?真的很久了啊。”年轻的僧人感慨道。
缘木闭上了嘴巴,他觉得自己多嘴纯属于脑子有病,他也第一次开始对栖光院弟子排名的方式产生了不满,按照实力排名当然有好处,但让这样的一个表面比自己大,但明显心理年纪幼稚的家伙当大师兄……这终究是让栖光院丢脸的一件事。
缘木有些头疼,打算在到达关外营寨之前不再搭理他。
他准备闭上眼眯一会儿,这里天气真冷,自己还只能干坐着,不活动更冷,就算是运转元气暖身子还是觉得很冷。
然而,就在他准备眯眼睡觉的时候,他忽地有了某种奇妙的感应,他倏而睁开眼,皱起眉,认真地看向远方不断放大的人。
“这人的气息……我怎么觉得有些熟悉?”
……
等距离真的拉近到一定之内之后,袁来也不禁吃惊起来。
“缘木?”
他很惊讶地轻声呢喃出这个名字,缘木显然也看到了自己,袁来一时间不知道是不是该打个招呼?
要是真论,他与缘木也没啥仇怨,只不过是一些破事,加上一次胜负而已。
他没想到,这一行人竟然是栖光院的和尚。
那么……
他看向那辆车,能让缘木驾车的又是谁呢?是栖光院的哪一位大人物?
他又看向伴随在车马侧面行走的那个年轻的僧人,更觉得一种奇妙的感觉生发出来,不知为何,他总是隐隐觉得那僧人很让他忌惮,相当忌惮。
……
“师弟?”
缘木听到了这声呼唤,扭过头。
“你认得他么?是朋友么?要不要停下来打个招呼?”年轻的僧人眼露好奇,提议道。
缘木顿时冷下一张宛如女子的脸,说:“认识是认识,但没有交情,不用管他。”
“哦……”
缘木忽然又咬了咬牙,忽地扫了眼身后的撤车厢,有些不放心地又道:“师兄,你真的不要理他,就当他是空气好了。”
“哦!”
缘木点点头,放心下来。
说话间,车马与人都在慢慢的接近,袁来不禁放慢了脚步,他虽然觉得不至于发生什么意外,但也不得不防,万一这群和尚发起疯来,要动手,那他也好有准备。
然而,让他感到奇怪的是,对面的反应出乎了他的预料。
缘木好似不打算理自己,竟然抱着膀子坐在车上闭上了眼,而那行走在雪地上的和尚更是奇怪,竟好似根本没有看到他一般,目视前方。
(不管怎么样,没有冲突总是好的)
袁来松了口气,他真的不想毫无道理地和人打一场,当然,最重要的是对面看上去最少有三个人……
两方相遇,看上去平安无事,宛如最纯粹的陌生人。
纯粹到,甚至连好奇地看几眼也没有。
车人交错。
车轮和人踏雪的声音混杂在一起,袁来的心绷得紧紧的。
然而,对方两人真的对自己视若无睹,让袁来一时间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成了幽灵。
然而,就在车厢与人交错的刹那,袁来紧绷的心忽地一跳!
那车厢的帘忽然被一阵妖风吹了起来。
第三百七十七章【殷红】
妖风袭来,吹起了车厢的帘幕。
袁来下意识地将目光探去,便看到在那飞扬起的窗口里,露出一张寒白的面孔。
那面孔不带丝毫的温度,也并非是冷的,而是漠然,对生命对一切事物的冷漠。
那张脸若是客观来说,真的是英俊的,年纪么,也只是中年,但是……
这种英俊会让最花痴的女人望而却步。
不仅仅由于那种冷漠,更重要的,在冷漠中偏偏又透出一种古怪的神圣感。
就像庙宇**奉的没有感情的泥塑金雕的神佛。
只堪供奉,不承人间烟火。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这样的一张脸孔,却忽地扭过头来与袁来对视了一眼。
只是一眼,袁来便露出惊色!
只因为,对方只是一束目光而已,便几乎让自己坠入冰窟,浑身再无一丝暖热,全身宛如一坨寒冰。
霎时间的寂静,耳边的风声也瞬间消散成无。
无论是坐在车上的已经闭上眼睛的缘木还是跟在车边谨遵师弟之名,“目不斜视”宛若木头人一样的年轻僧人都似乎没有察觉到任何的异常。
袁来看见车中那男人的眼珠是银白的。
他恍惚间觉得四周景物模糊起来,地上的寒气升起渗入骨髓,原来西北关外的寒冬真的可以这样的冷,让他的双腿也觉得麻木。
麻木到连一点的危机感也生不出来,在这种寒冷下他的反应都变慢了,眼前也出现幻影,在交错之间,两只银白的瞳变成了四只,宛如四眼神王。
“咔嚓!”
布鞋踩在雪里,不小心踩断了一根埋在雪中的枯枝,发出干净利落的响声,年轻的僧人愕然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脚,暗道罪过罪过,然后又想起来师弟的“嘱咐”,又道惭愧惭愧,然后急忙抬起头重新归于“目不斜视”。
然而他没有发现,便是这一声响霎时间让本来已经停下脚步的少年身子一震,眼中恢复清明。
袁来一个踉跄,堪堪稳住身体,马车却已经头也不回地继续背道而驰,妖风散去,车厢的帘也垂落,遮挡住那四眼佛主。
”嗯!“袁来咬着牙等那行人稍微离远了,才猛地捂住胸口,嘴角溢出一道猩红的血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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