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吃的又慢又认真,但却让人觉得他其实根本不饿,他只是想要消磨时间。
看起来外表俊朗,笑的时候却让人觉得他是一个坏坯子,因为那一双碧绿的眼睛在看人时总像是野兽一样,在寻找下口的地方。
在他的身旁,半个酒瓶已经空了,全部被他喝掉。
“叶子,你已经知道了吧?”
在沉默了,他低声说:“去圣城进修的那个名额被托马斯家的老三拿到了。”
“我知道。”
在矩阵的光芒里,传来一个淡然的声音。
“他还说了很多难听的话。”
“我知道。”
耀眼的光芒里伸出一只手,手的食指上还带着一个像是铁丝盘绕成的戒指,分外引人注目。而那个声音却依旧淡然,听不出感情波动:
“维托,给我八号扳手。”
“你真的在听我说话吗?叶子。”
维托眼睛像是被余光刺痛了,瞳孔收缩:“为了去圣城进修的机会,你等了那么多年,付出了那么多。
现在,你打算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它落到那个只会掀女仆裙子的废物手里?”
金毛大狗被吵醒了,抬起头来,汪地叫了一声,似乎连它都看不下去了。
“我说,八号扳手给我。”
矩阵之中的那一只手只是晃了一下,提醒维托不要让他等太久。
维托从工具箱拿起扳手,放在那只手上。那只手想要收回去,可它的手腕却被维托拽住了,无法抽出。
那只手停顿在了空中。
维托凝视着镜架矩阵中的刺目光芒,像是要看清那个少年的神情。他已经有些喝醉了,所以眼神愤怒,不是为了自己,而是因为这个默不作声的朋友。
“白天的时候,你听到了吧?”他轻声问:“他说你是个东方杂种。”
“我听到了。”
“他说流浪儿应该回妓院里去找妈妈。”
“我听到了。”
“所以呢?你还要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吗?”
维托握紧扳手的手掌上,崩起了一条青筋。
他直视着镜子的矩阵,看到了矩阵中那些模糊的倒影,可那些倒影像是石化了一样,默不作声,沉默,只是沉默。
“叶清玄,如果有人侮辱了我的父母,我发誓,会有一整个地狱的毒蛇灌进他的房间里。如果有人侮辱了我的朋友,那么也一样。”
维托冷声说:“我知道,你不想给神父添麻烦。但有的时候,如果你后退了,就会被人当做软弱。软弱,就会被人侮辱!就像是今天这样……你为这个镇子做了这么多,结果呢?
他们不在乎!
这么多年,你的付出没有被那些人感激,而是被他们当做理所当然!哪怕你再修十年的灯塔,再抄几万份布告,再退让多少步都一样。”
“我没有指望过任何人感激我。”
“也不会有任何人感激你的!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在他们看来,让一个来历不明的流浪乞丐留在这一片高贵的土地上就是最大的恩赐了!”
“够了,维托。”
矩阵里,少年的声音传来。光芒太过刺目,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还不够!你还记得托马斯说了什么吗?”
维托的眼神凌厉,像是藏着刀子一样:“他说这个名额是他应得的!它永远不可能落到一个东方杂种头上!因为这个杂种在我们手里偷走的东西已经够多了!
自从五年前你来到这里,他就把你当做了眼中钉。你饶了他一次又一次,可他是怎么对你的?你真的甘心吗?”
矩阵中一阵沉默。
许久,矩阵打开了,落地的长镜被推开。
有少年从光芒中走出。
-
随着矩阵的合并,刺目光芒消散,显露出少年的身影。
他的脸上带着厚实的墨镜,那是在矩阵中工作必须的装备,否则时间长了,那种炽热的光芒会晃瞎人的眼睛。
可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墨镜,而是他的头发。
纯白色的,宛如流动的水银一样,那一头修长的白发在光芒的映照里,像是要融入其中去了。
那种东方人特有的银白发,就是他最大的特征,也是他最大的原罪……这是身为杂种的证明。任谁都看得出来,这是一个混血儿,一个不论在东方和西方,都不会被人看做是同族的异类。
这样的身份,比乞丐更加的遭人白眼。
自从他来到这里之后,针对他的非议和攻击就从来都没有停止过。
在神父收养他,任命他成为教堂藏书室的抄写员之后,原本在教堂学习抄写的托马斯看向他的眼神就更加恶毒。
为了赶走他,托马斯甚至将圣典藏在他的房间里,诬告他偷盗藏书。
如果不是叶清玄将圣典当场背诵默写了一遍,证明自己根本不需要偷的话,他早就被赶出小镇,再没有容身之处。
“维托,别激我。你知道,那一套没用。”
叶清玄并没有勃然大怒,也没有争辩什么。他只是拿起扳手,又返回了矩阵中去了,只有声音从里面传来。
“难听的话谁都会讲,可嘴上的便宜没什么好占的。就算是我骂赢了又怎么样呢?托马斯家砸了钱,那个名额不会给我了。所以,不如省点力气。”
维托嗤之以鼻,只是冷笑:
“你所谓的省力气,就是半夜跑过来维修灯塔,为小镇继续做奉献么?”
“至少能够赚点钱。如果我不来,就要神父亲自跑一趟,我不想给他添麻烦。他为了帮我争取那个名额,已经出了很多力了。”
“他才不想让你去圣城呢!”
维托冷冷地说:“他想要把你培养成一个小神棍!去接他的班,让你一辈子和这些冷冰冰的铁疙瘩作伴!直到你老死在这个地图上都找不到的小镇里。陪着你的,只有这一大堆破铜烂铁。”
“其实,我觉得和机器打交道又没什么不好。”
矩阵里,叶清玄轻声说:“至少它们不会撒谎,也不会看不起你……有的时候我喜欢它们,胜过喜欢人。
只要你了解它们,它们就不会背叛你。”
维托不说话了,他收回视线,沉默地撕扯着手中的鸡肉,一丝一缕地吞入口中,用犬齿将它们咀嚼成泥。
愤怒的野兽在进食。
“这事儿不会这么算了的。”
他轻声呢喃,不像是说给叶青玄,却像是自言自语。
-
-
这一次的例行维护,似乎意外的漫长。
寂静里,只有镜架矩阵中的琐碎声音,在工具调试下,矩阵在向着新的结构变化。
在少年娴熟地操作中,这一套庞大的机械结构轻易运转起来了。
数百个镜架沿着铜轨变换位置,调整出全新的角度,像是莲花的叶子张开,又在旋转中合拢。复杂的光芒轨迹在其中跳跃着,飞上天空。
直到最后,维护已经进行到了尾声,叶清玄走出矩阵,最后检查了一遍,点头。
“维托,螺丝刀给我,这个镜架偏了一分。”
“偏一分就偏一分,你在这种没用的地方认真有什么用?”
维托把压在草稿纸上的螺丝刀丢给他,“他们还是看不起你,只会笑你死脑筋,然后躺在你的成果上,继续享受自己的生活。”
叶清玄充耳不闻,只是用螺丝刀小心地调整着镜架上的刻度,握着螺丝刀的手稳定如磐石:“有的时候的一丁点差别,效果就会完全不一样。”
他停顿了一下,用维托听不懂的东方语言轻声说:
“——失之毫厘,谬之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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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是回应着少年的话语,强劲的海风忽然从远方吹来了。它们灌入了窗户中,从灯塔中穿堂而过。
没有螺丝刀压着,工具箱最底下的那一叠草稿纸被吹起来了,像是生了翅膀,漫天飞舞。有一张纸飞到了盖在了维托的脸上,令维托手忙脚乱地扯下来。
他没好气地想要将纸撕碎,可看到纸上的草图时,却愣住了,不可置信。
在白纸上,少年用蘸水笔勾勒出一幅镜架矩阵的草图,草图上的矩阵已经偏离了原本的结构,随着底座的旋转挪到了离经叛道的地方。新的光芒轨迹被标记出来,可是和原本的相比……简直面目全非。
固有的结构被打碎了,教士们预设的轨道也被彻底打乱……这个复杂又精密的体系在这次调试中已经彻底崩溃。
简直,面目全非!
-
沉默里,维托看着自己的朋友,就像是看着怪物。
“叶子,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我知道。”
叶清玄的声音依旧淡定,就像是刚才一样。
“你知道个屁!”维托跳起来了:“教团设计这一套矩阵花了多长时间你知道么?!为了维护它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他提起叶清玄的领子:“这一片是礁石区啊叶子!每天晚上有多少船靠它来引路,如果出了什么事情的话,你会被丢进监狱里去!趁着还没有人发现,赶快改回来……”
“什么事情都不会出,什么事情都不会有,什么都不会变。”
叶清玄轻声说:“我只是做了一点点的‘调整’而已。”
他挥了挥手,老费便从地上爬起来,带着咧着嘴跑下去了。
“你一定是疯了。”
在寂静里,维托低声呢喃,无力地松开双手。
-
“维托,从什么时候开始,你觉得我是一个软弱的人了呢?”
白发的少年捡起了地上的酒瓶,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寂静的小镇。
迎着酣畅淋漓的海风,他将残酒一饮而尽,随后,将空空荡荡的酒瓶投向远方:“嘴皮子上的功夫有什么用?
——至少要让你的付出被所有人看在眼里才行。”
-
他转过身,拉动了身边的枢纽。
于是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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