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俯瞰着他,“我现在已经是皇帝了,白恒,而且必然是震旦史上千古留名的明君,前无古人,且后无来者。
或者,你觉得对于我而言‘一统天下’又有什么意义?”
“确实,那是人类才会有的目标。”
白恒颔首,看着他,目不转睛地,“那么,跟我说话的是谁?是我的皇帝?还是我的敌人?”
“对于这种无聊的问题,你不是早就找到答案了么?”
皇帝的回答令白恒大笑起来。
“初次见面,东王公。”
他说:“我是白恒。”
这是自我介绍。
彬彬有礼。
宛如决战之前报上姓名。
可惜,他的对手对这一套毫无任何兴趣。
“早就听说‘三贤人’各有其形态。”
白恒端详着,平静地问道:“赫尔墨斯是‘指导者’,痴迷与艺术和创造,是掌握一切技术的疯子;尼伯龙根是‘见证者’,盲目痴愚,是被人类所使用,连自我都没有的菌株;而作为目光最为长远,为人类指引方向的‘引领者’东王公……为何如今却在赫尔墨斯的摧残和封印之下,变成了附身的恶鬼阴魂?”
“这与你无关。”
“也对,那么我们换一个问题,有关中枢权限。有关于‘血’。”
白恒抬头,仰望着自钢铁神殿顶穹上亮起的无数荧光,那是仿佛来自未来的幻影,伴随着低沉的轰鸣,沉睡的中枢正在缓缓地预热,启动,等待自己的新使命。
“你自己的身上有皇室赵氏的血,冷藏的标本里有前代皇室萧氏的血,从我这里凑够白氏的。
可是,如果你想要云楼的血,有云楼庆舒在这里,大不了还有更加纯血的云楼潮月,何必拘着白汐不放?”
白恒问,“更何况,倘若你要叶氏的血,你直接跟叶清玄说‘我需要你在一张椅子上坐上半个钟头’就是了。
只是坐半个小时而已,顶多再被抽一点血,又不是要命,完事儿之后照样活蹦乱跳。只要你愿意释放白汐,叶清玄不可能连这一点要求都不同意。
我相信,你的脑子或者说计算芯片不至于连这一点利弊都算不明白。”
他停顿了一下,问道:
“那么,为什么?”
东王公没有回答他。
“白恒,你的问题太多了。”
东王公凝视着顶穹。
中枢启动的轰鸣越发高昂,从一开始的静谧而遥远,到现在,已经变成千百个巨人在地底怒吼,奋力拉动了无形的巨轮,为沉寂的‘神殿’注入火与力量。
在等待。
“反正你不说我也猜得出来。
是‘容器’,对不对?”
白恒远远地看着在钢铁中沉睡的少女,并不是疑问,而是自问自答:“以天人的资质而论,我们那位陛下只能说勉强,就算传承了皇室的所有乐章和乐理,但也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战绩。
所谓的‘庸才’就是这样吧?
缺乏天资,便只能依靠努力。
光是勉强自己成为皇帝,就已经用尽她所有的力气了。
这对你也是一种折磨吧?明明有着经天纬地的智慧,自己所拥有的躯壳如此地‘不堪大用’,就像是巨人被塞进小盒子里一样,苦痛难言。
但是白汐不同,她只靠着二分之一的资质,就足以立于历代天人的最巅峰。
也唯有她,才能够成为你借以操控大源的‘容器’。”
漫长的寂静中,唯有轰鸣声回荡。
钢铁的线缆自穹庐上垂落,一支,一支,接入了白汐的躯壳之中,将她束缚在钢铁之中,将她变成自己的一部分。
将她……纳入核心!
“她有这样的才能。”
东王公终于做出了回答,并不掩饰自己的目的,而是毫不吝啬的夸赞:“比‘我’强。”
“嗯。”
白恒点头,眼神微妙,“赫尔墨斯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那一瞬间,嘶吼的声音响起。
钢铁轰鸣。
“啊啊啊啊!!!!”
狂怒的嘶吼中,固定铁椅的螺栓发出扭曲的哀鸣,钢铁变形的刺耳尖叫扩散。在铁椅上,那个虚弱到几乎无法维持自己意志的年轻人在咆哮,愤怒地挣扎。
挣脱束缚!
东王公皱眉。
伸手,虚按向那个向自己冲来的年轻人,可出乎他的预料,叶青玄甚至没有走出三米,就已经倒在了地上。
绊倒了。
被白恒。
只凭他如今残存的力气,恐怕挣脱束缚都已经是个奇迹,哪里还有力量用来奔跑?
“你这个家伙,怎么看都不像是乐师,不如去做个狂战士好了,只要负责啊啊啊啊乱叫就行,一定很鼓舞士气。”
这么说着风凉话,白恒伸手,将叶青玄从地上提起,丢回了铁椅上:“别人说话的时候乱插嘴可不是好习惯啊,小子。”
叶清玄挣扎,奋力想要咬碎牙齿,汲取其中的药剂。
“别瞎费力气了,还不明白么?这不是‘毒’,像你这样的怪物,哪里有毒药可以放倒你?”
他伸出一根手指,按着叶青玄的肩膀,只是如此微弱的力气,就已经足够令叶青玄难以挣脱。
伴随着最后的力气耗尽,那种难以抵抗的睡意摧垮了他最后的防御,令他渐渐沦陷进黑暗里。
那是无数的记忆,来自数百年之前的时光,无数碎片和景象,堆砌成了海洋,铺天盖地的从权杖的核心中涌现,将他吞没。
最后的天人传承被强行激发了,将他拖入了最深沉的梦境中。
“睡吧。”
白恒伸手,帮他合拢了双眼,轻声道别:
“一觉醒来,一切都结束了。”
令人错愕的寂静里,白恒收回手掌,转身微笑。
“那,我们继续?”
东王公面无表情,“没什么可继续的了白恒,无聊的对话就到此为止吧。”
“那么,你呢?云楼公。”
白恒看向云楼庆舒:“有什么想法吗?”
“要说‘想法’这种东西,太强人所难啦,白恒大人。”云楼庆舒满不在乎地笑了笑,向着皇帝弯腰行礼:“对我而言,陛下就是陛下,是谁都无所谓。”
说着,他走向了属于自己的那一张椅子,端坐在其上。
“真是忠臣走狗啊。”
白恒叹息,在东王公地凝视之下,无奈地耸肩,转身。
终于,还是坐在了那一张等待已久的椅子上。
“怎么样?”白恒任由那些镣铐将自己囚禁在那里,看向东王公:“大愿得成,是不是很兴奋很开心?”
“还没有到成功的时候,但你已经失败了。”
东王公俯瞰着他:“虽然如此,但能够以一己之力压制了我十五年,白恒,我承认你是远胜于天灾的怪物。
可是你所做的一切都是徒劳。”
凭借着皇帝,凭借着女人,凭借着人类的嘴唇。
如是宣告。
“人类的一切,终将会被导回正规。”
那一瞬间,崩塌的声音从远方传来。
那是破裂的哀鸣。
不是来自天空,不是来自大地,也不是来自人类。
那是帝国的根基,数百年统治的源头,寄托了九姓天人的龙脉和夙愿、执念与不甘、权杖和力量……一切的一切,哪怕死后也将尸骸堆砌,所修补、所维持的东西。
长城!
长城崩溃了。
此时此刻,仿佛七海决堤的洪流自大地的最深处冲天而起,超出人类观测限度的‘海洋’出现在了世界上。
以太,无穷尽的以太自破碎的长城之中奔涌而出。
经历了数百年的积蓄之后,此刻在历代天人的经营之下,早已经蓄满、压缩、过载甚至臃余的以太,尽数得到了释放和自由。
伴随着长城崩溃的巨响,整个世界仿佛都震颤了起来。
不论是在安格鲁、勃艮第、阿斯加德,还是在圣城,在高加索,在黑暗世界,都能够感应到,那炽热到宛如太阳融化的银色流浆自虚空中涌现,扩散向四面八方。
以绝非是‘黑区’所能形容的密度,以星辰爆裂不足以形容的烈光,以放声悲鸣才能匹及的速度。
它席卷向了全世界。
那不是乐章,也恐怕没有乐章具有如此恐怖的格局和主轴,能够将此等‘无尽量’的以太囊括在其下。
只是席卷、只是冲刷。
一瞬间,便令无数协律仪过载自毁,令千万个结界哀鸣破碎。
就连高悬在天上的游牧之山,此刻也被以太洪流所冲刷着,瞬间抛出了数十公里,以太池爆裂引发烈火,无数机械在警报的嘶鸣之中喷出黑烟,再难以维持高度,再数十张紧急弹出的降落伞之下,缓慢地向着大地滑落。
正因为如此的高度,才能够窥见那一瞬间自地上所掀起的‘涟漪’,是多么的恐怖。
银色的辉光自剧震的国度之中喷涌而出,形成支撑天之穹庐的巨柱,然后,以堪称冷酷和漠然的姿态,将自身的恩赐洒向全世界。
于是,一道道银色的涟漪向着四面八方扩散而出。
在东方、在西方、在南方、在北方……
伴随着涟漪的所过之处,云层被席卷,飓风被撕裂,大地被冲刷,尘埃飞扬之中,一道又一道响应的辉光亮起了。
那是往昔文明所残留的余光。
沉眠在荒野、山岭、湖泊、海洋、岛屿、地下的古代遗迹,正在一个又一个的发出响应,被强行唤醒,暴虐地撑开眼瞳,注入最后的生命。
刺耳的警报声和柔和的接入提示不断地交替响起。
曾经死去的巨人们被再次唤醒。
以断裂的白骨脊梁撑起残缺的躯壳,发出响应的呼和声。
而伴随着那辉煌而肃冷的盛景,无穷尽的以太洪流中,破碎的长城之后,有虚幻而飘忽的乐章从其中凝结。
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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