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浮生越想,心里越是气,就忍不住就踢了他一脚。
不料这一踢,骇得董秋生磕得更急了,饿鸡啄米一般。
陈浮生哭笑不得,又踢了他一脚,说:“好了,别再磕了,再磕,剪云可就要跟我急了。”
巧剪云羞涩一笑,董秋生继续他的唯唯诺诺,看得陈浮生直叹气,不由在心里想,剪云怎么会看上这样的男人,真是瞎了旺财的眼睛了。
陈玉词此时哪里还不明白自己是彻底输了,输了阵仗还输了人,眼瞧着这里没有了自己的立足之地,气道:“滚,你们都给我滚。”
她叫巧剪云和董秋生以及陈浮生都滚出去,来个眼不见为干净,然而还不等他们滚开,她就先走了,不是往院门那边走的,而是瞧见小厅的一个小门,掩面冲了进去。
这个变化让巧剪云与董秋生面面相觑,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办才好。
陈浮生笑道:“玉词让你们滚,就是成全了你们的意思,还不快谢谢你们的小姐。”
巧剪云拉着董秋生一起朝那个小门磕头:“多谢小姐成全,小姐的大恩大德,剪云与秋生没齿难忘。”
谢过了陈玉词,两人也没忘了聂小倩与陈浮生,又是一阵磕头道谢。
聂小倩避过,陈浮生习惯了那些下人的磕头,恍若未见,回头悄悄看了聂小倩一眼。长长舒了一口气,神色轻松的说道:“可以了,回去吧。”
巧剪云迟疑道:“回去?”
陈浮生不由反问:“玉词都同意你们了,你们难道还要私奔下去?”
“当然不会了。”
“那就走吧。”
“小姐还在里面呢?”
“不用担心她,我会好好开解她的。”
……
“没想到啊,巧姐儿竟然这般不知廉耻,竟然与秋生那样的庄稼汉私自奔逃。”
“私相奔就,自行结合,非礼非法,这可是淫奔。丢尽了我们李府的脸,拿了回去是要浸猪笼的。”
“那红拂女呢,红拂夜奔,难道也是淫奔?”
“虬髯客那个红拂女?”
唐传奇里的《虬髯客传》,众人从说书先生那里听说过一些,红拂女夜奔记得很是清楚,一说起来就是口沫四溅。
“是李靖那个红拂女。”
“但我怎么听说的都是红拂女有眼光,夜奔大英雄李靖?”
“董秋生能与李靖比?”
“确实是不能比,一个糙汉。一个国公。”
“所以这就是淫奔,不是夜奔。”
……
想要进书房开解妹妹的陈浮生被从后院里赶出来,听到府里家丁在那里说什么淫奔,夜奔的。实在是难听,脸色当即就黑了下来,比他钟爱的那口汤锅底儿还要黑上几分。
不过这里毕竟是谷娘庙,他也不方便大声喧哗。便忍着怒气说:“看看你们,一个个都是头顶天脚立地的男儿,却正事没干一点。就会嚼舌根,传是非,丢人现眼。谷娘庙里清静之地,也是你们能撒野的,还不如速速退出去?”
一众家丁被少爷一番呵斥,顿时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就忙不迭的跑了出去。
却说陈玉词一时气急,进了聂小倩的书房,面向墙壁,胸脯急剧起伏着,显然是怒气难平。
她听到聂小倩跟着走了进来,气鼓鼓的说道:“你进来做什么?”
聂小倩搬了一张秀墩过去给她,说:“请坐。”
陈玉词意欲赌气不坐,但她站在那里好一会儿,只听得背后传来翻书的声音,忍不住回头去看,看到聂小倩在那里整理着一张张写满了字的文稿,鼻翼微动嗅了嗅,屋子里似乎有一股淡淡的墨香。
见聂小倩自顾自的做着自己的事情,她想了想,将秀墩移了移,坐下。
然后听到聂小倩说:“他们回去了。”
陈玉词气鼓鼓的说道:“他们做事又从来不会向我禀报,要嫁给泥腿子就嫁给泥腿子,想私奔就私奔,回不回去关我什么事?”
聂小倩嗯的答道:“我就是与你说一声,既然你不关心,那就没事了。”
话音落下,在没有人开口,书房里随即安静了下来,只有不时响起的沙沙声。
这种安静让陈玉词很不习惯,她很快就沉不住了,但又不想表现得太过感兴趣,便用很平淡的语气说:“你在这里读书?”
已经整理好文稿的聂小倩答道:“可以这么说。”
陈玉词目光游移,落在那叠厚厚的文稿上:“抄的什么经文?”
按她的说法,似乎女子只要是在庙里,能做的事情便是抄写经文。
聂小倩随口答道:“《女诫》。”
“曹大家写的《女诫》?”陈玉词回头过来看聂小倩。
“东观续史,赋颂并娴,曹大家的《女诫》。”聂小倩点头答道。
东观续史,赋颂并娴,赞颂的自然是班昭。而班昭,又名姬,人称曹大家,参与编撰《汉书》,著作有《女诫》。
世人叹说奇女子,往往赞美说班姬续史,谢庭咏雪。
《女诫》用卑弱、夫妇、敬慎、妇行、专心、曲从和叔妹一共七章篇来阐述女子为人处事的道理。
因为班昭的行止庄正,文采飞扬,她写的《女诫》一出便蔚然成风,在当时却是比聂小倩这个聂大家写的各部小说还要受欢迎。
陈玉词曾因好奇读过《女诫》全文,囿于时代局限性,她说不出来《女诫》是封建时代的糟粕这样的话,但对这篇所谓女子不可不读之良箴,也是实在提不起任何的兴趣。也没有丝毫好感。
可能是之前聂小倩的行为让她下意识认为,像聂小倩这样的女子,不会躲到庙里抄写《女诫》。
而事实上,原来的聂小倩身为大家之闺秀,严于律己,倒的确熟读《女诫》,也亲笔抄写过《女诫》。
现在的聂小倩只要是在脑海中稍一搜索,就能找到关于《女诫》的记忆,需要的时候随手就能默写出来。
当然,现在的聂小倩是不可能会这样做的。
陈玉词不相信聂小倩是会抄写《女诫》的那种女子。便走了过来,看了一眼那文稿,然后看到了“白娘子传奇”这五个字。
“果然不是《女诫》。”陈玉词果不其然的喃喃说道,“不过,《白娘子传奇》是什么书,她买的,还是她写的?”
见陈玉词在那里嘀咕个不停,聂小倩眸子微抬:“要不要看看?”
陈玉词一下子来了兴致,眼睛中满是好奇:“哪里来的。你写的?”
聂小倩淡淡的说:“我写的。”
“既然是你写的,大家相识一场,那我就勉为其难帮你一下好了。”陈玉词伸出手说,“不过事先声明。若是写得不好,我可不会昧着良心说好话的,你要有心理准备,我可是那种有什么话说什么话。很率直的人。”
聂小倩当即将文稿双手送上:“敬请方家斧正。”
陈玉词目光闪烁着些许兴奋,接过文稿:“我不是方家,斧正是不行的。你不要对我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希冀。”
于是聂小倩顺着她的意思,不再说客气话:“我那就是一句客气话,你要看就赶紧看,天色不早了。”
陈玉词上下打量了聂小倩一眼,哼声说:“我可不是你这种弱质纤纤的大家闺秀,本小姐是懂轻功的,大名鼎鼎的暗香掠影,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我就是看完了再回去,也不过是一炷香的功夫。”
日行千里,夜走八百,果然一匹好骏马!聂小倩在心里叹道。
陈玉词不知聂小倩在腹议她,她秉着好奇之心,也不坐下,拿了一张《白娘子传奇》就站在那看了起来。
不料这一看,泛黄的纸张上仿佛带有钩子一般,将她的眼睛给钩住了,再也转移不开来。
一张接着一张,不停的换着,视线从未离开过纸张半尺。
整个人动也不动,就像是动一下,都嫌浪费了时间似的,一看就是两个时辰。
这样子不动弹太久,即便是练武之人,双脚也觉着有些酸麻了,她本能的想要找个地方靠一靠。
聂小倩见状,又将秀墩搬过来,放到她的身后:“坐。”
“谢谢。”陈玉词头也没舍得抬一下,道了声谢就坐了下去。
做到秀墩上之后,陈玉词的阅读速度变慢了。
不是因为夜深困倦了,而是越看,越是觉着字里行间意味深长,恨不得一个字一个字拎了出来,仔细品读。
当然,陈玉词此时此刻是不知道字是不能一个一个字拎了出来品读的。
她本是急性子,不耐烦品茶,然而就在这时,她想起了家里老人形容品茶时的话:一杯为品;二杯即是解渴的蠢物;三杯便是饮牛饮骡了。
“我看得太急,与牛饮无疑。”
陈玉词一句读罢,心里琢磨着,感觉这般读法是亵渎了这般文字。
想到这里,她很是不舍的将手中还没看完的文稿小心轻放到了桌面上。
书桌的另一头,正在写字的聂小倩抬头:“看完了?”
陈玉词站了起来,摇摇头说:“不忍看完。”
这般好的文章,她是绝不容许自己继续“牛饮”了。“牛饮”的确痛快,但如果贪图一时痛快,一下子看完了,再没有得看,她几乎不能相信那将会是怎样一个度日如年。
聂小倩打趣道:“还能入眼?”
陈玉词答说:“极是好看。”
陈玉词其实还有话没说完,极是好看,也就比《越女剑》差了那么一丝。
在她的眼里,《越女剑》,那是天上才有的文章。正应了那一句的文章,此文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读。
比《越女剑》差上一丝的《白娘子传奇》,已经是极其优秀,很是难得。
别的词话唱本与之相比,就成了可以弃之如敝履的残砖瓦砾,完全是不屑一顾了。
而这般文章,就是眼前这冰光雪艳的女子所写,陈玉词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