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下于人,必有所求”,倒过来说就是——“既有所求,焉敢无礼”?
时候不大,门外脚步声响起,唐莹伸手把门扇拉开一半儿,从外面接进来一个托盘。唐老太太平素从不饮酒,所以她只是简单地吩咐一声,弟子们并不清楚师尊想要什么酒——天垣世界的酒精文化也是很繁荣的,丝毫不比地球为差,酒品种类自然也很丰富——所以直接向禁中管理饮食的官员索要,一搞就是整整八瓶,用个大托盘盛着。
这八瓶酒多为瓷瓶盛装,其中独有一件锡器,但不论瓷器还是锡器,全都精美绝伦,可资反复把玩——那个粗瓷钵在它们面前,就好比乞丐撞见了海龙王。张禄随手揭开一个瓶盖,只觉透鼻的芬芳扑面而至,忍不住就偷偷咽了一口唾沫……闭上一只眼睛,朝瓶子里一瞄,酒色澄澈翠绿——大概是地球上竹叶青一类的佳酿吧。
再揭开第二个瓶盖,哦,这个金黄透亮,象是白兰地……第三个莹白如玉,不知道是未滤的粮食酒还是奶酒?一直到揭开锡壶盖,才发现清澈透明,瞧上去仿佛就只是清水而已,略晃一晃,有些挂壁,比水为稠。
张禄当即就倒持其壶,把一整壶的清酒都倾倒进了粗瓷大钵中。随即将粗瓷大钵平放在桌面上,但见酒水荡漾,逐渐平缓下来,突然间透过酒水,可以看到在钵底隐约现出了两个曲里拐弯的小字——
“这是……”张禄还真不认得这种写法的古代文字,倒是唐莹见多识广,瞟了一眼,便即诵念道:“醉乡。”
这时候酒水已经彻底静止了,其面平滑如镜,可以直接照见人面。张禄不禁点头,“嘿嘿”地笑了起来:“这不是钵啊,这分明是一个鉴!”
什么是“鉴”?鉴是一种盛水的器物,古代还没有镜子的时候,人们往往对鉴自照,从此“鉴”就引申出了与镜子相同的含义——什么“鉴别”、“鉴定”、“鉴证”、“借鉴”等等词汇都由此而来。不过一般的鉴都是广口的,此钵偏作收口,也难怪唐莹他们没想到可以用来照人——他们倒是想着装水了,完了还把水倒出来,仔细研究是不是有所变异,比方说清水化为美酒,或者变成毒液……
张禄初摸到这个粗钵,就觉得其上气意非常熟悉,就有点儿象在清玄世界里用过的那面辅虚真人的宝镜。话说张禄虽为术修,还真没怎么正经把玩过法宝——除了女娲五色石——接触的更少,若是没有用过宝镜,估计不会有丝毫联想。
因为气意类似于宝镜,所以张禄觉得附着在上面的术法更偏向于幻术一系,而且绝对不会简单,不可能仅仅用来把人扣在里面,这才尝试着装入液体,观察效果。谁想真的一试即中,他当即双手按桌,把脸凑近,仔细观赏鉴中景象。唐莹在旁边儿瞧着,就见张禄脸上突然流露出奇特的笑容,随即听他口中喃喃自语:“这个不错啊,有点儿意思……”
唐莹忙问:“你都瞧见些什么了?”张禄偏过头来,朝她微微一笑,随即让开了身形:“前辈自己来看吧。”
唐莹模仿张禄的动作,也注目钵中。初时水面平整,清晰地映照出了她的面容,但突然之间,唐莹就觉得头脑一阵眩晕,再定神时,就感觉已不在禁中寝室之内了!
她知道并非空间穿越,若非自己中了幻术,就是神魂被摄入了钵中——因为刚才张禄注目钵中,并没有见他挪地方,身影更没有消失啊。既知是幻术,自己的身体应该好端端地立在室内、桌前,旁边还有张禄看护,唐莹便不惊慌,开始游目四望,打量周边的情景。
天空、四野,貌似都没有什么异状,就好象普通的天垣世界荒郊野外一般,但身周元气却显浓密得多。这是哪里?是异域海外,还是异世界或者碎片世界?
倘若张禄也在此处的话,当能向唐莹解说:咱们应该还在天垣世界上,或者说,此处乃是由天垣世界为模本造成的幻境,或者摄魂的小世界。元气浓郁并说明不了什么问题,同一世界上各处元气密度也都不尽相同,就好比空气一般,有稠密,有稀薄,因而才会产生对流,产生风。可以说明问题的是,此处的重力与天垣各处都差相仿佛——当然也有细微的差异,但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好比高陵和深谷、赤道和两极,重力本有高低,只要变化不大,就可以判断是在同一个世界中,同一个星球上。
唐莹身后,貌似是片深谷,身前却是延绵的群山。其中有一座山峰颇为奇特,乍看就好似一个圆锥体一般,但从山腰部分就呈不自然的弧线,略向一侧歪斜——山顶耸入云间,难以觅其踪影。
她本能地就朝着这座山峰走去——其状既怪,则山间必有蹊跷——以唐莹的脚力,即便不能一步千里,一步几十丈是没有问题的,很快便来到了山脚之下,她这才发现,这很可能不是一座山……
因为山壁实在是太光滑了,仿佛人工雕刻出来的石柱一般,而且山上绝无植被。再看看自己脚下,也一般是虽不平整,却极坚硬的石地,没有一株草芽。
既为石柱……石锥,自然也就无所谓山间一说啦,唐莹以手抚摩石壁,不知道是不是打上一拳,便能够发现些奇特的现象呢?再仰起头,此峰更显高峻,难见其巅——她忍不住想,要怎么才能窥其全貌呢?赤手攀缘上去吗?
才刚起了这个念头,突然之间,就觉四周的景物陡然缩小……也说不定是自己的身躯陡然放大,而且达到几千上万倍之多!原本高峻的石锥瞬间缩小到与自身齐平,石锥的顶端果然是尖锐的,还带着后勾的弧形……
这不是什么石锥,这分明是一颗长而尖锐的犬齿!
远远眺望时,只觉此峰最高,余山则矮,排列在周围,并且形状极不规整,如今再看,才发现那些所谓的“山峰”也都是牙齿。而在那颗尖长的犬齿后面不远处,还有同样的一颗犬齿耸立,两齿之间、之侧,则是有些扭曲的门齿和犬齿……这分明是一个怪兽的半截口腔!
唐莹不禁打了一个冷战,神情恍惚中,竟然脱离了钵中幻境,又再回归到了现实世界。她愕然抬起头来望向身边的张禄:“这、这是什么?!”
“前辈瞧见了什么?”
“初时高峻如山,突然缩小,如同野兽利齿,齿间貌似还有舌……是什么怪物的半截头颅……”
张禄点点头:“我觉得吧,那是龙。”(未完待续。)
第一百一十六章、欲以此而尽天年也
张禄是见过龙的,一是在虚梵世界的天柱之侧,见到过妖龙的影像,二是在清玄世界与土龙搏斗之时,以歪打“灵台蜃景”探索妖龙戾气中的残留意识,见到过地脉之中埋葬着无数龙尸。因此他才瞧一眼,便可确定,这是——龙!
当然不是完整的龙,而只是小半截龙头而已,更准确点儿来说,是一头龙的下颌。初入这钵中世界,但觉得自身极渺小,而龙的残骸极庞大,所立石台其实是龙唇,所见高峰其实是龙的犬齿,所见童山其实是龙的门齿和臼齿。其后也如唐莹一般心念才动,欲观其全貌,身形便陡然放大——也说不定相反,只是龙的残骸缩小了而已——便可得见整只下颌,甚至还包括一整条舌头……
在唐莹看来,张禄不过注目钵中少顷,笑了一笑,说了句“这个不错啊,有点儿意思……”,其实张禄在幻境中探索了相当长的时间。而至于唐莹进入幻境,外人看来也不过数息而已。
张禄就问了,说我在龙舌之后,还发现了一些特别的东西,你有瞧见么?唐莹茫然地摇了摇头,说我才见其全貌,便即悚然而惊,然后自动返回现实世界,还没来得及仔细搜索。
张禄因此建议,说咱们不如试着一起进去瞧瞧吧,就理论上而言,一道魂魄也是迷,两道魂魄也是摄。关键一人智短,二人智长,要一起探索幻境,共同摸索,才能真正有所发现。
于是二人就尝试着并头来看钵中,为此俩脑袋凑得很近,直至面颊相贴。张禄心中不禁一动,心说这老太太皮肤貌似保养得很好,还挺光滑的嘛……
唐莹已然年过百岁,但因为修炼有成,所以容貌衰老得很慢,等到迈入无人境之后,更能将之彻底定格,从此不再多添一道皱纹——倒还比不上清玄世界,清玄世界的修道者在化神之后,容貌即可随心而变,几乎可以返老还童,冒充少年。所以张禄嘴里叫唐莹前辈,心里叫她“老太太”、“老佛爷”,其实唐莹的外貌只是个中年妇人而已,顶多也就四十出头。
四十岁的贵族妇人,向来营养充足、养尊处优,肌肤本就保养得好,这再敷点儿粉、化点儿妆什么的,哪怕说三十五都有人信啊。唐莹跟她孙子政元天子站在一起的时候,若然不明内情之人,说不定还会当他们是兄妹甚至……父女!
且说二人面颊相贴,同照钵中镜面,因为钵口太小,所以各映照出来半张脸,一只眼睛……随即神思一个恍惚,果然双双被摄入幻境之中。
这回进来的时候,貌似身形就挺大了,只觉身在虚空之中,左右望望,也不知道光源何来,却宛若白昼一般。那具龙的下颌就漂浮在虚空中,正当两人之前,可以通观全貌。张禄就问了:“前辈看此物,可曾瞧出什么来了么?”
唐莹微微摇头,转头注目张禄,等他解说。张禄心中得意——我要不是发现了不少线索,颇欲在人前炫耀智商,干嘛要把你也一并扯进来啊,还真当我要跟你合作探索么?你终究未得天、魔所摄,没有穿越过,更没有地球上的二十一世纪的科学知识,就算把你扔这儿寻摸一百天,你又能发现个屁啊!
当下伸手一指那具残骸:“前辈请看,龙的牙齿分门齿、犬齿和臼齿,除了犬齿实在长大外,几乎与人类无异,这说明了——它是一种杂食性动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