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望节哀,”大舅母顿了顿,“既是去公干,一路辛苦,田庄粗陋没什么精致东西,带些点心备着吧,怎好叫你空手而归。”递了一匣子点心过去。
齐允钧推辞不过方才收下:“子升兄不在,晚辈也不多叨扰了。”就和几个手下一同离去。
然而晚间回京再路过杨家的田庄,齐允钧却回赠了一对色泽清透的夜光杯。
大舅母打量一番礼盒里的夜光杯,半晌才似笑非笑地望着管沅:“葡萄美酒夜光杯,醉翁之意不在酒!”
管沅按下眸中的恼怒,只装糊涂:“大舅母这诗,上下不对应呀?”
她如何看不出齐允钧的目的?
说是路过,不如说是故意路过。扯着大表哥的虎皮做大旗,来转悠一圈还顺走一匣子点心,怕只为了送这对夜光杯。
醉翁之意不在酒,她怎会不明白?
大舅母却笑吟吟挽了管沅的手:“咱们沅丫头也长大了,俗话说,一家有女百家求。大舅母知道那孩子在想什么,也听说了提亲的事——”还未说完就被管沅急急打断。
“您怎么听说的?这件事该不会整个京城都知道了吧?”如果整个京城都知道了,特别是知道二太夫人想要姐妹替换,改变人选;万一亲事再不成,那定远侯府岂不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傻孩子,”大舅母有些好笑,“怎么可能全京城都知道?要不是李太太和我透了风声,我怎么会清楚这件事?李太太不是嘴碎的人,大公主府更是规矩大,谁敢多说。”看着管沅着急羞恼的模样,大舅母稍稍放心——
看来只是年轻不好意思,并不是对齐允钧有什么偏见。
不过管沅若是知道了大舅母的想法,肯定要大呼冤枉:她担心的是大局,是整个定远侯府的名声,压根没往这些方面想。
“齐允钧呢,是个好孩子。纵然心思多了些,本性却并不坏。况且门第出身、相貌才能都配得起你。这件事有我们这些长辈操心,你就安安静静待嫁。”大舅母语重心长地安慰管沅。
管沅不由苦笑:听大舅母的口气,倒像这事已经板上钉钉了,可事实上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再说,她怎么不觉得齐允钧心思多,反而觉得他把事情想太简单了呢?他这样一帆风顺没经历过变故的人,心思再多又能多到哪去?
然而听大舅母的意思,李太太竟是要一力促成此事……
不管怎么想,她还是觉得心里乱乱的,就连当初嫁到全然陌生的靖安侯府,许是因为毅然决然想抓住那根救命稻草,她都没有产生如此强烈的害怕和抵触。
自己到底是怎么了?明明知道齐允钧不是什么豺狼虎豹,为何还要害怕呢?况且重生的她,不就是想改变命运,躲开危险,避免嫁到靖安侯府,找一门好亲事——现如今这是所有人公认的好亲事,她怎么反而起了退却之意?
管沅越想越觉得心里乱乱的,理不出个头绪。直到大表哥杨安从山东回来,到田庄探母,她的满腹怨恼才得以发泄出来。
一一一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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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2 之好
“你还说自己不是长舌妇,怎么人家一问你就全盘托出了!”管沅气恼地瞪着杨安,就差把手中的茶盏连茶带盖一同泼出去了。
杨安一身青布直裰,乍一看面料普通,细看去才发现是上乘的湖广圆丝细夏布。他气定神闲坐在花厅另一端,仿佛没看到管沅怨怼的美眸:“我早说了我不帮你背白锅。就因为我不是长舌妇不想多说,齐允钧问那么多白痴问题,难不成我还要一一回答他?”
管沅被大表哥杨安目中无人的论断又是一噎,半晌才说出话来:“你以为他真是白痴吗?八成就是想惹烦你诓你的答案。”
“那正好呀,说明齐允钧是个聪明厉害的,再加上出身相貌皆是上上乘,这桩婚事他情愿,日后必不会亏待你。大公主又点头同意了,未来婆婆也不没有为难,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杨安一本正经地分析起利害来。
“一事归一事,我和你说泄露此事会影响到我的名声,谁让你分析什么劳什子亲事了!”管沅险些恼羞成怒。
杨安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是吃素的?此事若是李阁老来问,我必不会据实相告。况且木已成舟,这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你也看见了,一味纠结有意思吗?你该想的是日后该怎么办,难不成你家那老巫婆二太夫人插手阻挠你就忍着!”
管沅气结。
明明是他做错了事,怎么说到最后变成听他训话了……
“若是我不看好这门亲事呢?”这么多天来,管沅第一次把真实想法说了出来。
杨安没有意外,或许也只有他不会意外。无论是二太夫人还是杨氏或者大舅母,他们都是站在女子最本分的角度看待这门亲事。就算管沅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们,她们也不可能理解,只会认为管沅是误会了什么对齐允钧有偏见。
然而不是,管沅对齐允钧这个人本身并没有误会,也没有偏见。
“你在担心什么,或者,在害怕什么?”杨安桀骜的双眸中只有最普通的探询。
管沅长叹一声:“我在害怕,我就是在害怕。定远侯府并不是多显赫的人家,杨家也只是这几年发力,却离入阁拜相还有好一段距离。齐允钧的心思我倒没有什么疑惑,可是大公主呢,大公主又是怎么想的?”
这些话,她也只能同杨安说。定远侯府不出挑不拔尖,没有多少实权;庐陵杨氏是富庶,却也仅仅是富庶,祖上并没出什么高官。外祖杨春,在湖广提学佥事的位置上止步不前;大舅舅杨石瑞还只是正五品的官身;二舅舅杨石鸿在翰林院任正七品编修。
“我知道齐允钧出身显赫,先皇又对仁和大公主一直恩泽不断。你们说正因为如此才是一门好亲事,我却想说正因为如此我才要担心。我嫁过去是要多赔多少嫁妆,或是要仰人鼻息,还是说有旁的我所不知道的东西?”管沅凝眉而愁。
许是上辈子的教训,她嫁到煊赫的靖安侯府,却连夫君都没见过,最后遭满门抄斩牵累性命。这辈子,她再不相信天上会掉馅饼了。表象太美好,会迷惑人的双眼和内心。而扒开那美好的表象,她害怕会看到血淋淋的真相。
杨安稀奇地盯着管沅:“长进了啊!不再一根筋,懂得往深远想了。依我所见,你说的那些担心,都不必担心。”
“愿闻其详。”管沅态度虚心,再怎么说大表哥是乡试的解元,又跟着李阁老这么些年,比她有见识多了。
“先皇最优待仁和大公主,先皇在时,仁和大公主府什么也不用愁;只要是大户人家清白小娘子,齐允钧娶谁都没有关系。但如今新皇登基,仁和大公主府的巅峰已经过去了,仁和大公主不可能再坐享其成。二十年内不会没落,但要再走上行路,就要自己加把劲了。”杨安指点出新皇登基带来的变化。
管沅若有所思:“仁和大公主只有两个儿子,次子才一岁,根本成不了事。所以仁和大公主肯定把希望寄托在齐允钧身上?”
杨安不以为然:“我不知道仁和大公主怎么想,但如果是我,就会把希望寄托在齐允钧的儿子身上。当今皇上是齐允钧表弟,齐允钧本身也有才干,皇上不会亏待齐允钧。齐允钧的儿子,才是仁和大公主府长盛不衰的关键。”
“齐允钧能靠皇室恩荫谋得锦衣卫的差事;仁和大公主的次子大约也还能蹭上最后的恩荫。可是轮到下一辈,血缘已经淡了,只怕没这么容易,”管沅似乎有些明白了,“所以仁和大公主,要给齐允钧找一个得力的妻族,日后齐允钧的儿子也能有所依靠?”
“这只是一种可能,如果仁和长公主抱着这个想法,那就再不会提起和定远侯府的亲事,你也没什么好怕了,”杨安顿了顿,“至于另一种可能,仁和长公主府在孝期结束后依旧来谈和定远侯府的亲事,那就放心嫁过去罢。”
管沅不解:“为何这么说?”
“齐家是诗书之家,因为齐世美尚了公主,齐允钧开始走恩荫;至于日后会走什么样的道路,就要看仁和大公主自己的考量。如果仁和大公主选择了你,就是想让你好好教导齐允钧的儿子,以谋功名。”杨安这话说得很直白。
不过管沅并未因此变色。
婚姻结两姓之好,这个“好”,其实就是利益联盟、利益交换。生在大户人家,她早早就明白这个道理,更没抱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所以,她不担心亲事成为交易,她只害怕自己没有交易的筹码。
她不可以选择不做这棋局的棋子,这是生来衣食无忧必须付出的代价;她只求做一颗最有价值的棋子,不要如同前世那般被轻易舍弃。
“我懂了,”管沅轻轻点头,“如果仁和长公主府那边再无音讯,我就不用担心了;如果还有音讯,就说明我还是有价值的。”
杨安反倒有些意外:“你能看这么明白我不觉得出奇,你能坦然接受我才觉得奇怪。我和你打赌,换了你那个蠢堂姐,定然大哭大闹喊我不相信。”
管沅扑哧一笑:“兴许她其实比我还明白,只喜欢自己骗自己罢了。”
“不过话又说回来,”杨安很不满地瞥了一眼管沅,“你就任你们家那个老巫婆作威作福,你要在她面前低一辈子头?”
“我堂姐我可以压着,可二太夫人是长辈,我能有什么办法?”管沅微微叹息。
“才说完你明白,你又笨了,”杨安毫不留情地讥讽,“这次是逼你让出齐允钧,下次还不知道是谁。你退让了一次,老巫婆就觉得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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