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长,坐。”马越揉了揉眉心,他的精神有些疲惫,选择不好做,他的手心有些温湿,见是关羽进来,强打精神的笑道:“云长怎么还未休息,可是临近营区的布防出来问题?”
在马越看来,关羽从不出错。深夜到来,一定周边的其余四营的布防出了问题,这才来与自己谈谈。他飞快的转动脑筋,装作全身心投入到这件问题上,装作非常理解关羽的模样,他不想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让自己的头号大将知道自己心头的不安。
“曹操和徐荣可能性不大,鲍鸿本事不大但出身将门,曹破石随是宦官亲属出身可也见过士卒为他效死……”马越伸出一根指头对关羽坏笑道:“是我那族兄射声马日磾出了问题吧。云长,我知你耿直,但他好歹是我族兄,就不要管他了,大不了咱们在他的防区悄悄地放些斥候,左右巡查一下……”
马越自顾自的说了一堆话,才反应过来关羽脸色有些难看,恐怕不是因为这些事情,关羽的脸虽红,却还不至于这么红。马越有些害怕了。
“云长……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三郎……主公,自前日为羽举别部司马时起,某便有话憋在心头如鲠在喉说不出口,数日来某夜里辗转反侧……”
马越看关羽的表情真的以为在这个特别的夜晚会出什么大事,原来只是这样,他在心里暗自松了口气。
马越深吸了口气,从几案旁站起踱步到关羽身边,萁坐在关羽对面摆手说道:“云长,你我以兄弟相称,一个别部司马而已,万万不必如此,你对三郎的恩情与忠诚,这个别部司马是我能为你请的最大的官衔了,我说过我会给你的最多,所以我给你最多。比起你为我出生入死,这不算什么。”
“主公听某说完,关某心中有愧。”
“关某一介武夫,逃犯待罪之身,数年以来左右流窜,从未想过还有再见妻儿清白做人。”关羽的眼睛有些发红,马越有些疑惑,关羽这是怎么了?就听他接着说道:“承蒙主公不弃,仁义以待,数次救某免于牢狱之灾,可主公之亲待,令某着实受之有愧。”
“主公身侧能人辈出,一营司马与别部大不相同,为了这个官职主公要承担多少风险,云长懂得少,并不了解。即领此职,自当为主公效死。然云长心中却十分心忧。”关羽轻轻的摇了摇头,面色凝重说道:“羽不知能否做好一营别部,担心坏了主公的声望。这官职,来得……太快太早。恐怕羽还未曾有所准备。”
“羽担心,做不好。”
字句肺腑,可这些并不是马越想听到的。
马越伸手揉了揉发麻的面皮,皱着眉几次张口却说不出话,左手手掌击在右手手心上,说道:“你……你是关羽啊!你居然担心自己做不好一个小小的别部司马?关兄,你……你在金城时不是做的很好的吗?彦明都跟我说了,兄长在金城千骑破羌匪,营门掷鹿砦,怎么那时领的了千军现在却不敢了呢?”
关羽的担心,给予马越心灵上极大的反差,一直以来他的自信都建立在他身后的这些男人身上,他知道他身边的男人们迟早会成为威震华夏的关羽,勇冠西州的马超,虎视中原的马腾,刚戾多谋的程昱……正因为他将自己放在与他们一样的位置上,领任何官职他都不怕自己做不好,并且随着身边的豪杰勇士越来越多,他的自信正处在一个空前强大的时期。
然而此时此刻,他却突然惊醒,他错了。
眼前这个担心做不好区区别部司马的关羽,不是威震华夏的关羽。千里之外的陇县郊野打拳不拐弯儿的孩子,也不是勇冠西州的马超。汉阳郡的六百石县尉也不是虎视中原的马腾,程立只是他长水营的军需官,有生之年见过最大的阵仗就是这次征讨黄巾。
他一直觉得自己有所仰仗,才能无畏无惧,做左都候他不怕,对上太学子弟他这个凉州蛮子都不动刀枪,因为在他的心底一直有个声音在告诉自己,别怕他们,你搞得定。正因如此,平地高升两千石,做了长水校尉他仍旧无所畏惧。
他坚信自己可以做好,坚信自己身边的人可以帮助自己,就是因为这份坚信,才让他做到现在。
突然之间,关羽的担忧,击碎了他的一切幻想。
他一直,都无所仰仗。
“关兄,坐。”
关羽坐在帐中有些不安,方才短暂的沉默,他看到马越阴晴不定的脸色。
‘恐怕三郎对某家抱有很大的信心,这个官职也承担的很大的压力,才会这样。’关羽的心中对马越更是感激,却也更因为如此有着更多的愧疚。
马越起身拍了拍关羽的肩膀,踱步至榻旁包裹中取出一坛老酒,揭开封盖仰头灌了一大口,烈酒入喉呛得他咳嗽两声,随后将酒坛递给关羽。
尽管生在凉州,他却始终不善饮酒,但此情此景,当饮。
“关兄,拿出在金城击羌贼的气势,一别部司马,在越眼中关兄这算大材小用,不足为提。”
关羽也勾着酒坛喝下一口,酒汁从衣甲上洒落,动作豪气干云。
“三郎,你对关某寄予厚望,关某心中是知道的,若是游侠剑手关某自问没人能强过某家,即便是做屯长队正,甚至是军候,都没有关系,可这一下子,就成了别部司马,独掌一部,关某都来不及学习如果做好一任军候,太快了。”
“恩,我知道。”马越点了点头,说道:“这的确是三郎的疏忽,但三郎也没有办法,在这营中派系林立,三郎需要有人能站出来,自家人有更多的话语权,手头上有更多的兵权。像那鲍鸿之流我信不过,彦明阿若他们又没有独立领军的经验,这个人只能是你,关云长!”
第九十二章 凿船送舰
广宗城中,张宝张梁推开太守府的房门,朝背对着房门站立的张角躬身行礼,随后问道:“兄长,深夜召我二人前来可有要事?”
张角转过身,八尺身高的伟岸丈夫发髻已露出点点斑白,风风火火的黄巾起事不过半年,张角却走过了大半生。
“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呢?”张角脸上带着淡然的微笑,朝自家的两个兄弟缓缓张开衣袖,说道:“坐。”
张宝张梁二人闻言立即跪坐在**上,张宝跟随张角布道十四年,已经在心中真切地信奉张角为唯一真神,当年张梁还小,即便到了现在他对张角仍旧有着很大的畏惧之情。
张梁挺直了脊梁跪坐在**上目不斜视,诚惶诚恐地将双手伏在膝盖上,有个大贤良师的哥哥,在他人眼中是多么幸运的事情,全天下都有他的信徒,可这事儿在张梁眼中一点都不好。
以教义来约束家人的兄长,在年轻的张梁心中,兄长在仙风道骨的外表下隐藏着一颗磐石之心,坚不可摧……不近人情。
年少时每当他对人生产生疑问时,精研道法的兄长总以太平经中的论断来告诫自己。
兄长可以对自己讲道法,自己讲出的道法那些同岁的少年却是不听的,终归,还是要依靠自己用拳头把道理找回来。这种事情在张梁的少年时期屡见不鲜。
以至于如今的张梁武艺高强。
正因如此,当张角身上终于沾了一丝‘人味儿’,问出“人的一生,能有几个十六年”这种感慨光阴的话时,张梁跪坐在**之上,低头凝视着面前的一个小石块,说道:“兄长何云年岁,圣书有云,五七之岁,流布玄津,功德遐畅。”
跪坐一旁的张宝匆忙瞥了任性的弟弟一眼,赔笑着对张角说道:“如此时节,自然是有所感慨的,三弟年少不知兄长艰辛,兄长不要怪他。”
“唉。”张角摇了摇头,像是欣慰一般的笑了笑,盘腿坐在二人面前说道:“只怕来日无多,不过半年教众百子死伤过半,你二人可知近日汉廷又来调兵遣将,皇甫嵩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切莫掉以轻心。”
笑意在眼角一闪而逝,张角便再度恢复了那般云淡风轻的模样。
张梁不屑的撇了撇嘴,说道:“那卢植不也是大汉名将,还不是奈何不得我等被皇帝贬为庶人,别说是皇甫嵩,就是他刘宏御驾亲征到了黄天的地头上照样要被打回家吃奶!”
“三弟可不要这么想。”张宝摆手说道:“卢植在南边靠一张嘴平了几次叛乱,大小算个能人,但他手上的功夫不行,大哥的信徒不会轻易倒戈,只有实打实的硬仗才行,这个皇甫嵩是正儿八经从北疆战场上打过硬仗的将军,恐怕接下来的战争不会那么轻松。”说着张宝突然想到什么,看向张角问道:“兄长今日召我们来……可是有了汉军的动向?”
“不错,阿梁招来的那个褚燕是个能人,混出了可靠消息,昨日起,汉军的增援部队已经赶到了湡水对岸,不下万众,皇甫嵩击破了南方的黄天防线,朱隽在南阳被曼城拖出了脚步,幽州的兵马跟乌桓人打得如胶似漆,现在正是反攻的好时机。”
“那兄长的意思是?”
张角的面容不似往日年轻,有了几分苍老的神色,眼神却更加睿智,说道:“你二人速速布置,最迟明日午时汉军会有一次进攻,要阻止他们登岸。”
“不应该啊。”张宝微皱着眉:“兄长,汉军猛然增兵,他们在岸边的走轲刚造出来不足百条,拿什么来进攻广宗?何况广宗高墙坚城,只需撤回城内死守,城内的粮食足够我们吃上半年,为何要将他们阻挡在湡水中?”
“因为有人给他们送船去了。”
……
重重夜幕之下,湡水东岸人影憧憧,伴随着兵器碰撞的声音。
数百条走轲被翻扣在沙地上,千余身形壮硕的护教圣子小心地以兵器在船底凿出裂痕。
精瘦的褚燕穿梭在这些黄巾力士中间,不断地指指点点,督促着圣子们的工作。
看这夜色,差不多到时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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