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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殿下赶在日出之前潜回了经韬殿,看到那个少女依旧熟睡,自己暗自松了一口气。
这一日,兰陵城的初日照常升起,照常落下,这是平淡到不能再平淡的一天。
经韬殿内,易潇看了一天的书,易小安发了一天的呆。
她在等他看完书,有些话想对他说。
“今晚有一个酒会,我要去参加。”易潇合上书之后,很认真对易小安说道:“你别跟过来。”
易小安很认真听着他的话,用的言辞是“要去”而不是“想去”,这么多些日子里,这是他唯一不征求自己意见的一次。
后面的那半句“你别跟过来”,也是如之前一般的强制性语气。
她微微瞥了一眼请柬。
这是来自天阙的邀请函,里面都是些仙楼有头有脸的大人物。
酒会的发起者是近几年风生水起的仙楼核心成员卫无道。
他在仙楼里还有一个人所皆知的外号。
狡狐卫无道。
易潇平静说道:“我不喝酒,但很可能晚上不回来了,你要是闲得无聊,可以去找青石,今儿他们也有酒会,所以允许你喝一点酒,但不能超过三杯。”
易小安摇了摇头说道:“为什么一定要参加这个酒会?”
小殿下轻声说道:“一个很俗的理由,我对他们中的某些人很感兴趣,想见一面,然后聊一聊。”
易小安语气生硬说道:“如果你夜不归宿的话,我会提着剑找上门的。”
易潇无奈拍了拍她的脑袋。
“走了。”
红髻别发的少女微微张口,有些话没有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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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古城的背后,似乎有精密的齿轮加持,带着整座城池一同转动。
像是命运扣紧了牙关。
落日下坠。
这一日似乎真的是很平淡的一日。
只是兰陵城巡抚司衙门报案的公堂里,多了一位等待的美妇人。
她领着女儿,很焦急在衙门口等了一天。
她的夫君在今日凌晨天亮以后就消失了,而自家整个院子里都是被扑灭火焰的灯笼。
她的夫君是一个很踏实的描画师,从来没有招惹过任何仇家,与他一同消失的还有一只描绘全家福的灯笼。
妇人来衙门报了案,等了很久。
她等来了那个合家福的灯笼。
也等来了她的夫君。
妇人捂住自己的唇,抑制住不让自己在孩子面前哭出声。
那个叫林意的男人,眼神溃散,唇角上扬,身体上全是累累剑痕,剑气肆虐,将他的尸体翻来覆去蹂躏了数遍才肯罢休。
已经死的不能再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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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今晚是开始也是结束
仙楼的酒会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尴尬过。
本该坐在首席的老人,此刻坐在了次席。
因为没人想过首席上的那个年轻男人真的会来。
仙楼的请柬只是照例给三位殿下发了一份,从没有哪位殿下真正会来。
他们可以不来,他们不可以不邀。
而那位素来只穿黑袍的小殿下,今天破天荒穿了一身贴身的白袍,来参加仙楼的酒会,难免让人觉得有些无所适从。
仙楼的人物罕有机会接触到这位在外界看来有些“内向”的小殿下,此刻轮番上阵,拼了命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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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易潇身边次席的,就是如今坐上仙楼十三楼位置的那只老狐狸。
狡狐卫无道。
仙楼共有十三楼。
这只老狐狸已经坐到了最高的位置,除了几位奉令特权的真正大人物,就只受国师大人和陛下大人的指派差遣。
这其实只是一场寻常的酒会。
发起酒会的那只老狐狸,余光看到身边那个年轻男人稳坐不动,任凭千番劝酒依旧滴酒不沾,反倒是面带笑意丝毫不掩盖端详自己的目光。
于是卫无道笑眯眯放下了自己斟了半口的酒杯,同样轻飘飘推脱自己身体有恙,不便饮酒。
接着。。。。。。酒会的气氛,就变得奇怪起来。
这些仙楼里的成员,有些不知所措地转头,接触到彼此都很迷惘的眼神。
举了一半的酒杯,有些被僵硬地举在半空之中,有些则是被尴尬地放回案前。
这场酒会没什么真正的大人物。
卫无道算一个。
其他的充其量算是兰陵城的小鱼小虾,即便在天阙坐上了高层的位置,搬进了仙楼,在易潇看来,也只不过是吃着齐梁官场糖泥的小喽啰。
别的本事没有,巧言令色和察言观色是他们行走这条道路的唯二武器。
前一个告诉他们,这样的情况下不宜多言更不宜出头,那位带着笑意前来赴会的白衣年轻男人滴酒不沾也就罢了,可那头老狐狸居然也带头不喝酒不劝酒,谁敢喝一口酒,谁敢说一句话?
后一个告诉他们,这场酒会的真正主人并不想喝酒。
酒会不想喝酒。
这场酒会也就该散了。
也许那个谁也惹不起的白袍年轻男人只是突然兴起了,想来这里看一看。
或许是想看一看仙楼的酒会,或许是想看一看仙楼的某个人?
易潇说的没有错,在座的大部分人混到了仙楼的位置,可若是与真正的权力相比,他们只能自惭形愧地承认自己不过是吃着糖泥的虾米。
而虾米的处世哲学就是躲大捕小,见风使舵,所有人都知道吃得多才能变成食物链下一环的生物,但很少有人知道胃口再大也没用,首先你得有命吃。
大鱼要来了,整个池塘都会安静下来,因为虾米能听到水底隐约掀起的波涛汹涌。
这时候的风平浪静,就是最大的危险。
有人嗅到了不安分的气息,忙不迭找了个借口,向着首座的那两位赔礼道歉,匆匆离开了这场酒会。
而余下的那些人,还在犹豫与挣扎之中。
“啪”得一声,在首席上摆放的酒杯被那人一指弹起,酒气撒开,冲出大殿。
殿前的大门被酒气勾扯,居然隔着数十丈被人以这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带动关上。
关门,便意味着再走不了了。
所有人都看着坐在首席的那个白袍年轻男人。
而那个白袍年轻男人笑着在看卫无道。
“卫大人,我想问你一个问题。”
小殿下端详着自己身旁的这只狡狐,声音平静而冷漠,在关了门之后的空旷大殿里回荡。
卫无道笑眯眯端起酒杯旁边的茶盏,茶盖掀起,轻轻吹起,再三之后微微抿了移口茶水,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模样。
“你。。。。。。”小殿下笑着轻轻说道:“听说过洛阳的七月七吗?”
场面依然安静。
只是多了些死寂。
有些人面如死灰。
这只狡狐摇头笑了笑,柔声说道:“殿下有话直说就是,好好的酒会,何必闹成这个样子呢?”
“好。”
小殿下瞥了一眼余下的大多数人,他笑意不减说道:“我先为诸位说一下洛阳的七月七好了。”
哪里有人不知道洛阳的大红月?
那个被淇江两岸认为是佛门杀胚的白袍老狐狸,在大红月血洗了半个洛阳,讨还了一笔北魏的欠债。
而这个破例穿白袍的年轻男人笑着开口,说出了一连串的头衔。
“天都侯,崔府侯,棋钗侯,左十三侯。。。。。。”
每说出一个人,还在酒会上的那些人面色便苍白一分。
他们开始后悔自己动身不够迅速,而大门已经紧闭。
北魏的诸侯一共三十六位,搬到齐梁来,每一个都是比肩十九道主人的功勋,即便是受万众瞩目的大殿下,如今也只是受封了北姑苏道的“烽燧侯”,论辈分论地位都比不过十九道的主人。
这些站在权柄最中央的大人物,死在了洛阳的大红月下。
跟他们的死相比,更多被牵连的府邸小人物的死,便显得微不足道,甚至没有人会去清点计较。
易潇说完了这些人,对着席下的诸人轻声说道:“白袍老狐狸杀了他们的时候,我就在他的身后抬棺跟随,我亲眼见证了那一晚的大红月,站在越高处的人越怕死,越怕死的人越该死,因为他们握住了权力,做过死不足惜的事情。”
这个一身白衣的年轻男人顿了顿。
“兰陵城里的所有人都以为我会忘了那件事。”
他的声音轻柔。
“他们都以为我不会追查下去了,把这件事揭过去了。”
“很遗憾,恰恰相反的,我从来不认为齐梁的月亮比北魏的圆,也不认为北魏的月亮比齐梁的红。”
“今天晚上就是开始。”
“今天晚上也是结束。”
白衣年轻男人笑着拍了下桌案。
轰然一声殿门飞开。
那双黄金瞳孔的主人漠然说道:“你们不是后悔没来得及走吗?现在可以滚了,把我的这些话带给该听到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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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狡狐
卫无道轻轻叹了一口气。
大殿里的酒杯倒了一地,酒水横流,一片狼藉,所有人都散的一干二净。
这位老人裹着很厚很厚的棉袍,穿的无比朴素。
他蹲下身子,很吃力捡起了滚到自己脚下的一只酒杯,放到眼前仔细端详。
他终于明白那个年轻男人为什么要穿一身白衣了。
像是缟素。
更像是祭奠某个人。
他抬起头来,望向易潇,很诚恳说道:“你不该这样做的。”
小殿下面色平静。
狡狐自顾自给自己斟酒,低垂眉眼说道:“十六年前的旧账,你以为你找到了一条线索,就可以把整个事情的真相牵扯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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