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重新说话,面对她开口时,我的声音回荡在大厅中,但是我发现她已经离开了。我可以听见双足在石头地面上擦出的脚步声。声音粗厉刺耳,接着,一小段光将她在圣坛右侧的身影照得光亮。我把手放在眼前,遮住阳光,开始越过本应是圣坛栏杆的地方,那里现在成了一地碎石。我再一次叫她,叫她放心,叫她别害怕,虽然那个背上冷汗直冒的人其实是我。我大步流星地走着,但当我来到教堂中殿的隐蔽角落时,她已经不见了踪影。我回到黑漆漆的大堂内,我本来会很高兴地将这个女人归结为我脑中的想象,她只是我那么多月强迫待在冰冻沉眠中后的噩梦初醒,但是我没有,因为我找到了她存在的真凭实据,我发现,在冰冷的黑暗之中,燃烧着一支孤独的红色祷告烛苗,它那微弱的火苗在看不见的冷风中摇曳。
我厌倦了这个城市。我厌倦了异教徒的自负,厌倦了伪造的历史。海伯利安是个没有诗的诗人世界。济慈是个集华丽、伪古典和愚笨无知于一身的新兴都市。镇上有三座禅灵教教堂,四座穆斯林清真寺,但是拜神的真正场所是无数的沙龙,妓院,庞大的处理南方船运的纤维塑料交易市场,以及伯劳教会神庙。在这儿,迷途的人们将他们的绝望隐埋在这浅薄的神秘之物上。这整个星球散发着神秘的气息,却没有人去揭开这神秘的面纱。
见鬼去吧。
明天我将动身前往南方。在这滑稽的世界上有掠行艇和其他飞行器。但是,对普通人来说,要想在这些被诅咒的岛屿大陆间旅行,乘船似乎是惟一的办法,我听说,这要等上天长地久,或者某种巨型旅客气艇,每个星期只有一次从济慈启程。
我明天一大早乘气艇离开。
第十日:
动物。
初登陆的小队肯定对动物有特殊的爱恋。马,熊,鹰。三天来,我们沿着大马东海岸一条无规则的海岸线长途跋涉,那条海岸线名叫鬃毛。最后一天,我们穿越了中央海的一条短径,来到一个名叫猫礁的大岛。今天我们在岛上的“主要城市”费力克斯卸下乘客和货物。在观景台和系留塔上,我可以看到,在那些胡乱堆砌的茅舍棚屋中,住有五千多人。
接下来,气艇缓慢地飞行八百多米,飞过名为九尾的一系列小岛,然后大胆地越过七百多米的广阔海洋和赤道。之后,我们看见的下一个陆地是天鹰的西北海岸,所谓的鸟嘴。
动物。
把这种交通工具称为“旅客气艇”,是创造性语义学的运用。它是一种巨大的升降装置,货舱非常大,大到能把费力克斯小镇带到海上,外带数千捆纤维塑料,而且还绰绰有余。至于我们这些乘客,不是什么很要紧的“货物”,可以随心所欲到我们能去的地方去,干自己想干的事。我在船尾卸货出口处搭了一只轻便小床,为自己营造了一个人间仙境,把我的行李和三大箱远征装备放在一边。我旁边是一大家子人,八个农场工人,他们经过了一年两次的购物远游,现在正要返回到济慈,虽然我不太介意他们笼子中的猪的哼声和气味,也不在意他们养的仓鼠的唧唧叫声,我已经很好地容忍了某几夜里他们可怜的晕乎乎的公鸡不停的鸣叫声。
动物![奇+書网…QISuu。cOm]
第十一日:
今夜,我和市民赫里梅兹·丹泽尔在散步甲板上面的沙龙中吃了晚餐。他是安迪密思附近一座小规模种植园主培训学校的退休教授。他告诉我,海伯利安的初登陆小队并没有动物崇拜;三大陆的正式名称不是大马、大熊和天鹰,而是克莱顿、阿伦森和洛佩兹。他继续说,那是为了纪念昔日勘查局三个中阶的官员。动物崇拜倒还好!
晚餐后。我独自在外面散步,欣赏着日落。这里的走道受到货物运送模块的保护,所以风中带着些许的咸涩之味。我头顶蜿蜒着飞艇橙绿交杂的外皮色彩。我们在岛屿间;天蓝的海洋满是翠青的天空倒影的底色。星星点点的卷云溅上了海伯利安那绿豆大的太阳射出的最后一点余晖,它们被点燃了,仿佛燃烧着的珊瑚。底下三百米处,巨大的章鱼状海底生物的阴影追逐着飞艇。一秒钟前,一只不知道是虫子是鸟的东西,大小和颜色像蜂雀,却长着蛛纱般的一米宽的翅膀,停在外面五米处,接着收起翅膀潜进海中。
爱德华,今夜我感到如此的孤单!假如能让我知道你还活在世上,仍然劳作在花园中,每晚在你的书房中写作,那对我来说定会有莫大的慰藉。我想我的旅行会挑拨我往昔的信仰,那是圣忒亚的思想:上帝,是进化的耶稣,是人格,是宇宙,是升临和降临无懈可击地结为一体①,但是不会有这样的复活光临了。
天慢慢变黑。我慢慢变老。我对我在阿马加斯特钻研期间伪造证据的罪过有种感觉……那不是悔恨。但是,爱德华,我的阁下,假如史前古物表明以基督教为源起的文明在那儿出现,远在一个离旧地六百光年的地方,那几乎早在人类离开自己家园三千年前啊……
破译这样一个可疑的数据,可能意味着我们此生基督教的复兴,我的罪过是不是不容饶恕?
是的,不可饶恕。但是,我认为篡改数据并非罪过,更重的罪过在于认为其可以拯救基督教。爱德华,教会正在垂死挣扎。不仅仅是我们热爱的神圣巨树的分支,而是它所有的支派,所有的残迹和溃烂之处,都在垂死挣扎。整个基督教会正在死亡,那千真万确,就好比我那消耗殆尽的身体。在阿马加斯特,你和我完全知晓这种死亡,那儿血红的太阳照射到的只有尘埃和死神。在学院,当我们第一次宣誓时,我们就知晓了,我记得那是一个冰冷、苍白的夏天。小时候,在索恩河畔的维勒风榭的寂静球承,我们就已经知晓了。现在,我们也知晓。
余晖散去,我必须通过上面一层沙龙窗口透出的微弱光线,在其照射下才能写字。星星们散布于奇怪的星群中。夜晚的中央海发出绿莹莹、有损健康的磷光。东南方的地平线有一块黑色物体。也许是场风暴,也许是这一系列岛屿的下一个,九尾的第三个。(哪个神话讲的是九尾猫呢?我不知道。)
看在先前我看到的那只鸟的份上,假如它是鸟的话,但愿那是前头的一座岛,而不是风暴。
第二十八日:
在浪漫港待了八天,我瞧见了三个死人。
第一个是一具海滩边的尸体,浑身肿胀,苍白不堪,简直不像人样。那是我呆在小镇的第一夜,他被海水冲上了系留塔那边的烂泥沼中,已经不成人形了。孩子们一个劲朝他扔石头。
第二个男人住在小镇贫民窟里,就在我下榻的旅馆附近,我看着他从一家甲烷商店烧剩的废墟中被拉出来。身体烧成了焦炭,无法辨认,被烤得缩成一团,他的四肢紧紧地伸着,摆成一副职业拳击手的姿势,这就是人死于火灾的姿势。我一天都在禁食,我惭愧地承认,当空气中弥漫着烧焦尸体那浓郁的煎脂味时,我口水开始飞流直下。
第三个人在离我不到三米远的地方被杀。我刚刚从旅馆里出来,来到迷宫一样的泥泞木板上,在这个烂透的小镇上,这些木板铺就成了走道。这时候,枪声响起,我前面几步路外的一个男人身子突然一歪,似乎脚被绊了一下,朝着我支起身,脸上现出滑稽的表情,接着倒在了路旁的烂泥沟中。
他被人用某种射弹武器射了三枪。两枪打进胸膛,第三枪正中左眼。不可思议的是,当我来到他身边时,他仍然在呼吸。我想也没想,便拉开遮在我手提包上的大衣,摸索着长久以来一直带在身上的圣水小药瓶,开始终傅圣礼①。围观的人没有对我的做法提出异议。跌倒的人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咳了几下,似乎要说话,接着便一命呜呼了。人群在尸体被移走前,就已经四散而去。
这个男人是个中年人,沙色头发,略微发胖。身上没有身份证明,连寰宇卡和通信志都没有。口袋里有六枚银币。
出于某个理由,那天余下的时间里,我和这具死尸待在一起。医生是个矮矮的风言风语的家伙,在进行必需的解剖时,他准许我待在一旁。我猜他正如饥似渴地想要和人交谈。
“整个东西就值这么点儿,”他说,剖开这个倒霉鬼的肚子,就像打开一个粉红的书包,把皮和肌肉的褶皱往后拉,把它们像帐篷的垂下物一样固定起来。
“什么东西?”我问。
“他的命,”医生说着,把尸体脸上的皮翻起,好似掀起了一块油脂面具。“你的命。我的命。”一块块由肌肉垒起的红白条纹转到了脸颊骨上方那个破洞周围的淤青。
“肯定不仅仅是这些东西。”我说。
医生停下他冷酷无情的工作,抬起头,笑容中带着一丝困惑。“是吗?”他说道,“请给我看看。”他拿起死人的心脏,似乎想用一只手掂掂它的分量。“在环网,这东西在公开市场上值几个钱。有些人太穷,无法储备培养在桶中的克隆脏器,但是也太富有,不可能因为没有心脏而死掉。不过,在我们这,这只是堆垃圾罢了。”
“肯定有其他的东西。”我对他说,虽然自己也不是十分确信。我回想起在我离开佩森不久前,伟大的教皇乌尔班十五世的葬礼。作为大流亡前传下来的传统,教皇的尸体没有用防腐剂。它被停放在休息室内,而没有放在主会堂内,它正等着进入普通的木棺中。那时,当我帮着爱德华和弗雷蒙席给僵硬的尸体穿上法衣时,我注意到,尸体的皮肤是褐色的,嘴巴是松弛的。
医生耸耸肩,结束了例行公事的尸检工作。正式调查非常简短。没有发现嫌疑犯,没有动机。关于死者的描述被发送到济慈,但是死者本人于第二天就被埋葬在烂泥木板和黄色丛林之间的贫民窟中了。
浪漫港是一堆乱七八糟的黄色堰木建筑,堆砌在脚手架和厚木板的迷魂阵中,延伸至远处湛江江口的泥滩上。江口宽约两千米,江水汹涌澎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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